那手下皺了皺眉,不太滿意,說道:“做錯了事被主人家趕了出來,無論大小事,總是不好。”
那人牙子笑道:“官爺若是想要買個現成的丫鬟,規矩都教好了的,這種丫鬟又不是地裡能長出來的,肯定是因為什麼原因,被主人家發賣了,外麵的人才買得到的,當然也可能主人家犯了事,全家都鋃鐺入獄了,仆人也都被官府發賣了,不過那樣的事還是少見。
要我老婆子說,這種因為長得俊俏,惹了家裡太太的眼,最後編了個小錯賣出來的丫鬟,其實是最好的。她從前若是有半點不規矩的地方,那家太太要把她賣了,也不會說是因為她熬粥的時候糖放多了,才把她賣了的。您若是想要買個從前沒做過丫鬟,是被父母賣了換錢的,我這裡也有幾個,隻是她們都是貧苦人家出生,沒什麼見識,隻怕經不住事。”
那個昏倒的丫鬟是那手下把她買回去的,任得敏罵了那丫鬟一通還不解氣,那手下也受她連累,被任得敏好一通數落。他可不想重蹈覆轍,再挑一個一聽說要進宮就嚇得暈倒的丫鬟,再被任得敏數落一通,聽了那人牙子的話,深以為然,索性把顧慮丟到一邊,說道:“你把這丫頭帶過來讓我看看。”
那人牙子笑著答應,一會兒領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過來。隻見這姑娘一張雪白的瓜子臉,杏眼桃腮,美目流波,身形纖細高挑,果然是個十分標致的美人。
那手下也不懂買丫鬟有什麼講究,見那姑娘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倒像是見過世麵的樣子,問了她幾個問題,知道她從前在主人家的名字叫作鴻章,是老太太房裡的,做慣了伺候人的事,便把錢給了那人牙子,拿著鴻章的賣身契,帶著她回了衙門。
到了何沅君的房間,那兩個丫鬟正在服侍何沅君梳頭,剛剛暈倒的那個丫鬟,正自神思不屬,幾次用梳子戳到自己的手指。
她是在想官府買下自己是為了陪何沅君進宮,如今用不到自己了,又因為自己暈倒一事,嫌惡了自己,不知會怎麼安排自己,忍不住擔憂起自己的前程來。
任得敏知道皇帝對陸小鳳那三個舊情人的所作所為十分不滿,安排好何沅君這邊的事,便調動人手,去抓這三個姑娘。幸而如今城門封著,不許任何人進出,她們一定還在城裡。為了穩妥起見,任得敏又派人去牢裡問陸小鳳這三個姑娘的情況,陸小鳳畢竟是這三個姑娘的舊情人,知道的當然比他們多,此刻自然不在何沅君的房間裡。
那手下走到何沅君麵前,將賣身契交給何沅君,說道:“何姑娘,這是新買來的丫鬟,從前叫作鴻章,這是她的賣身契,姑娘自己收好了。”
何沅君道:“多謝你了。”
那手下看向鴻章,說道:“這是何沅君姑娘,你往後就跟著何姑娘了,過來給何姑娘梳頭吧,一會兒你和冬華陪著姑娘進宮,姑娘要在宮裡小住幾日。”
鴻章聽了這話,睜圓了眼睛,臉上露出吃驚之色,但到底沒有暈倒,一愣之下,便道:“是。”然後走到何沅君身後,和那兩個丫鬟一起給何沅君梳頭。
三個人一起做事,做的當然很快,尤其鴻章手腳極為利落,手法也極為嫻熟,不一會就給何沅君梳好頭發,換好衣服。
任得敏派人去宮裡報訊的時候,就派人去吉祥客棧把何沅君的行李拿了過來,這會兒正好用上。鴻章和冬華要跟著去宮裡,當然不能穿本來的破衣服,任得敏又派人去成衣店買了四套現成的衣服給她們。
那手下得了任得敏的吩咐,一直在屋外候著,這時見屋門打開,冬華走了出來,說道:“官爺,姑娘洗漱好了。”
那手下正等的不耐煩,聽了這話,喜道:“何姑娘既然收拾好了,就帶上鴻章和冬華這兩個丫頭,拿上行李,跟著我去前麵吧。尹侍衛一直在前麵待著,就等姑娘收拾好了,帶姑娘進宮呢。”
何沅君自從察覺武三通的心思以後,便一直想方設法地跟他保持距離,這次實是不願他繼續辱罵甚至毆打養母,隻好答應跟他一起出來,一路上戰戰兢兢,生怕武三通一時衝動,做下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隻帶了兩三樣最簡單的首飾,衣服也隻挑難看的帶。
武三通雖然痛恨彆的男人向何沅君搭訕,不過他最喜歡何沅君打扮得花枝招展,路上沒少給何沅君買首飾,到了興州城,還給何沅君買了幾身衣服,隻是武三通的審美實在不敢恭維,買的首飾和衣服都透著一股俗氣。
何沅君從前完全不肯碰武三通買的這些東西,現在心裡存著嫁給皇帝,借皇帝之勢擺脫武三通的念頭,自然對打扮上起心來。她在家的時候,也是個喜歡打扮的姑娘,在首飾盒裡勉強挑了幾樣能看的首飾,讓那兩個丫鬟給自己戴在頭上。
她知道自己十分美貌,雖然首飾和衣服都很一般,但也自信能得皇帝青睞,直到任得敏那個手下領著鴻章進來,何沅君見鴻章俏生生地站在燈下,宛如山茶花一般嬌豔明媚,不禁自慚形穢。這會兒跟著那手下來到大堂,何沅君見坐在桌旁跟任得敏喝茶聊天的尹侍衛,見他們來了,第一眼看的也是走在她身後的鴻章,心中自然更加沮喪。
尹侍衛給何沅君準備了一頂轎子,何沅君坐著轎子到了宮門前,下了轎子,進了皇宮。
其時天色已晚,好在宮裡到處都是燈盞,何沅君倒不愁看不清楚道路。
一行人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一座宮殿前麵,宮殿前麵圍著好些侍衛,像是在看守什麼重要人物。
尹侍衛說道:“何姑娘,令尊和他那三位師兄弟就住在這裡,你可以進去了。皇上說為了姑娘的清譽,姑娘進去以後,如果不是皇上召見姑娘,就不要擅自出來。這裡什麼都有,姑娘若是有什麼想要的,可以讓這兩個丫鬟出來傳話。”
何沅君聽了這話,臉上全無血色,身子輕輕發抖,心想:“清譽?清譽?現在興州城裡還有幾個人不知道義父對我懷著什麼心思,我和他住在一起,才是真的沒有清譽了呢。”說道:“侍衛大哥,小女子不用去拜謝皇上嗎?”
尹侍衛一笑,說道:“姑娘一切隻聽皇上吩咐就是。”
何沅君見自己計劃成空,心灰意冷地看著窗戶裡透出的淡淡的黃光,想到武三通就在裡麵,越想越害怕,雙腿不住打顫,冷汗一滴滴地順著後背流了下來。
尹侍衛見何沅君站著不動,說道:“姑娘快進去吧,等姑娘安置好了,我還要回去向皇上複命呢。”
何沅君點了點頭,卻還是不動,還是鴻章向冬華使了個眼色,當先過來扶住何沅君,說道:“姑娘,咱們進去吧。”
冬華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何沅君的另一隻手臂,一碰到何沅君的手掌,便覺她手心裡全是冷汗。
冬華第一次來皇宮,本就害怕得什麼似的,這時見何沅君竟然比她還要害怕,心中更加恐懼,怯生生地看向前麵的宮殿,隻覺住在裡麵的一定都是些妖魔鬼怪,害怕得臉都白了。
她本來應該和鴻章一起攙扶何沅君,但這時她害怕得六神無主,哪還有力氣去攙扶何沅君。
這三人沒走兩步,就成了鴻章走在前麵,拽著何沅君的手臂往前走,何沅君猶如行屍走肉,渾身癱軟,拽她走,她就繼續往前走,不拽她走,她就立馬停下來。冬華則抓著何沅君的手臂,被何沅君拖著往前走,明明是主仆三人進宮殿小住,看上去卻像是鴻章這個惡霸在強搶民女。
眾侍衛在旁邊看得直樂,卻又不敢笑出聲來,隻能在心裡偷樂,臉上仍是一本正經。
好在這條路並不算長,三女走了三四十步,就來到朱紅的大門前麵,一個侍衛將大門拉開,何沅君渾身一顫,想要逃跑,卻還是硬生生地被鴻章拽了進去。
三女一進大殿,就見一個書生坐在大廳裡,正在燈下看書,聽到動靜,向三女瞧了一眼,隨即將書放在小幾上,站起身來,說道:“沅君侄女,你怎麼過來了?”
這書生正是一燈大師最小的弟子朱子柳,他們三人被侍衛帶進皇宮以後,就在這裡住下,連皇帝的麵都沒有見過。
朱子柳仔細盤問過武三通和皇帝說過什麼話以後,得知皇帝決定幫他們找到“十二月二十七”,心中喜憂參半,猜不出皇帝如此熱心地幫他們的真實意圖,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就是皇帝肯定不隻是為了幫他們找到鎮南王。
朱子柳幾次求見皇帝,他想如果他能和皇帝見上一麵,不敢說一定能夠猜到皇帝的真實意圖,但總有幾分把握,但是侍衛隻說如今刺客還未抓到,皇上需要憂心的事情太多,今天沒空接見他們,還請他們稍安勿躁,安心在這裡等著便是。
朱子柳也沒辦法,西泥國的皇帝,當然不是他一個草民說見就見的,隻好向侍衛要了幾本書來,一是為了打發時間,二是為了讓自己守在大廳不那麼明顯。
雖然皇帝大概下過命令,宮裡的人都不會往這裡走,隻有侍衛巡邏的時候會經過這裡,但這些侍衛也是人,看守的又不是皇帝這樣的貴人,沒那麼上心,當然會跟彆人閒聊來打發時間。
朱子柳的武功還算不錯,站的遠的侍衛的說話聲他聽不清楚,站在門口的那些侍衛的說話聲,他待在大廳裡,可聽得清清楚楚。這些侍衛沒敢談論宮闈之中的事情,說的都是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聽來的閒話,朱子柳憑借這些閒聊,很快就摸清楚了這些侍衛的底細,現在也許用不上,但日後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場。
適才何沅君和尹侍衛在外麵說話,朱子柳雖然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麼,但聽出有女子的聲音,疑心皇帝身邊有人進言,勸皇帝給他們派幾個宮女過來服侍,皇帝覺得這樣能彰顯自己對大理國的友善態度,於是采納了這個建議。
他連忙離開大門後麵,回到案桌之旁坐下,在心裡琢磨如何拒絕皇帝的美意——宮裡的宮女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帝派宮女來服侍他們四個男人,縱使他們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外麵也會有人說他們做了,這種事很容易說不清楚,最好從一開始就不讓宮女進來,絕了這個後患。哪想到進來的人竟然是何沅君和兩個陌生的年輕姑娘。
朱子柳和武三通做了這麼多年師兄弟,當然認識何沅君,何沅君小的時候,經常來山上找武三通,這一兩年就來得少了。
朱子柳是書香門第出身,自己又飽讀聖賢書,隻道武三通夫妻在意禮教大防,所以不讓何沅君在外麵拋頭露麵,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今天聽了街上的人的聊天,才知道武三通竟然對自己的女兒懷了那等齷齪的心思,而且還恬不知恥地大肆宣揚,生怕彆人不知道似的。
朱子柳剛聽說這件事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可憐他讀了一輩子書,都沒見過這麼聳人聽聞、大逆不道的事情,結果這等畜生才做得出來的事情,竟然就發生在了他的身邊。
好在有好心人將朱子柳扶了起來,狠狠地掐了兩下他的人中,他便立時醒轉過來,想起師父一生行得正,坐得直,做皇帝的時候愛民如子,寬厚仁慈,做和尚的時候一心事佛,虔誠無比,從未做過一件錯事,如今卻要受武師兄連累,被世人恥笑不會管教弟子了,不禁心中澀然。
雖然朱子柳對武三通十分不滿,但武三通畢竟是他的師兄,長幼有序,他也不好直接痛斥武三通畜生一般的行徑,偏另外兩位師兄一個字也不提,似乎渾不在意這件事,朱子柳隻好自己委婉地提了兩句,哪想到武三通聽了他的話,直接發起瘋來,把朱子柳嚇得不敢提了,萬一武三通在宮裡鬨了起來,丟的可是大理國的臉。
朱子柳隻能安慰自己,好在何沅君已經跟陸小鳳私奔了,私奔的名聲雖然不好聽,但總比父女倆做下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得好。而且現在武三通的心思已經人儘皆知,即使父女倆沒有做什麼事,何沅君繼續待在武三通,也會讓大家覺得父女倆已經做下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了。
朱子柳打心底裡希望何沅君從此消失不見,哪想到何沅君竟然來了皇宮,還是侍衛送她過來的。
朱子柳瞧見何沅君的芙蓉麵,一愣之下,心底泛起一股寒意:“西泥國這是什麼意思?特意把何沅君送過來,莫不是要引著武師兄跟何沅君做下醜事來,以此為把柄,威脅我們師兄弟幫西泥國做事?”
朱子柳心中認定西泥國安排何沅君過來不懷好意,但是皇宮不是隨便就能進的,何沅君能出現在這裡,當然是皇帝安排的,朱子柳當然不能不給皇帝麵子,也不好對何沅君失禮,所以隻能裝作沒事人一樣,跟何沅君打了一聲招呼。
何沅君見到朱子柳,卻著實鬆了口氣,心想:“還好……還好不是義父!”她心裡太過緊張,想到最後,眼眶一紅,差點哭了出來。
何沅君忘了回答朱子柳的問題,送她來的侍衛可沒有。
尹侍衛走了進來,說道:“朱先生,剛剛衙門的人找到了何姑娘,她遭了彆人的毒手,被人帶出了客棧,扔到了一處民宅的院子裡。皇上知道以後,憐惜何姑娘一個弱女子,在外麵無依無靠,很容易再遭彆人毒手,這次僥幸活了下來,下次就不一定了,於是恩準何姑娘進宮與諸位團聚。
這幾天,何姑娘就和諸位一起住在這裡。這是衙門的任大人剛給何姑娘買的兩個丫鬟,她畢竟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若是住在宮裡,還用了宮裡的宮女,傳出去隻怕有礙她的清譽,不如用自己的丫鬟方便。”
朱子柳臉色大變,心想:“武師兄為了何沅君在客棧裡大鬨一通,又在街上四處嚷嚷,可是今天下午才發生的事情,到了傍晚何沅君就和武師兄住在一個屋裡,皇帝可以推說自己不清楚這件事,想著何沅君是武師兄的女兒,自然要跟父親住在一起,才這麼安排的,而且民間那些流言也不敢編排皇帝,但是他們不敢編排皇帝,可敢編排武師兄和何沅君。如果讓何沅君在這裡住下了,武師兄和何沅君也彆去找鎮南王了,直接自殺吧。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何沅君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