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珂震驚不已,心想:“這姑娘瘋了嗎?”
左明珠的父親左輕侯從前和江楓是好朋友,賈珂雖然無意牽扯進左明珠和薛斌的愛恨糾紛,但看在江楓的麵子上,自然很想照顧左明珠一二,總不能看著左明珠被愛情衝昏了頭,做出這種自取其辱的事情來。
當下歎了口氣,說道:“我父親早就知道咱們先前的打算了,他老人家的記性向來很好,即使那位姑娘同意詐死,我父親這一關,咱們也過不去。”
左明珠急得流下淚來,說道:“可是……可是……”
賈珂道:“可是什麼?”
左明珠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紅暈,說道:“可是我已經有你的娃娃了。”
賈珂差點哭了出來,心想:“憐花,我真的不該不聽你的話,來假扮薛斌。”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說道:“真的?”
左明珠見賈珂如此激動,隻道他是太過歡喜,一張俏臉更加紅了,低聲道:“你在家的時候,我就整天食欲不振,惡心想吐了,不過那時我天天以淚洗麵,隻道自己這麼難受,是因為太過傷心了。後來簡齋先生來家裡做客,見我容顏憔悴,就讓我把手伸出來,他搭過我的脈搏以後,就悄悄告訴我,我已經有了身孕,可得好好照顧好自己,還有腹中的孩子。”
賈珂這時已經寧定,心想:“這件事可不是我能解決的,還是點了她的穴道,將她也塞進衣櫃裡吧。”正要點住左明珠的穴道,忽聽得腳步聲響,有人走到門前。
這腳步聲十分的輕,左明珠渾沒察覺,賈珂暗道不好,隻好暫且放下點住左明珠的穴道,將她塞進衣櫃的念頭,跟著便聽到外麵一人冷冷地道:“逆子,還不把門打開?”聲音冰冷無比,透著一股憤怒之意。
賈珂隻有苦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將門打開,隻見外麵站著一個老人,麵容清臒,目光炯炯,身穿藍衫,足蹬布鞋,這時雖然憤怒之極,臉色卻仍然平靜若水。賈珂雖然沒有見過這老人,但這老人既然管薛斌叫作逆子,顯然就是薛斌的父親薛衣人了。
賈珂低下了頭,露出怯生生的表情來,說道:“父親,您起來了。”
薛衣人冷冷地道:“我若是不起來,如何能看到這出好戲?還不讓開!”
賈珂心想:“這老頭要做什麼?不會是要欺負人家姑娘吧。”唯唯諾諾地道:“是。”然後讓開了身。
左明珠自從聽到薛衣人的聲音,後背便不禁生出一層寒意,臉上也沒有半點血色,這時見薛衣人走了進來,更是害怕得幾乎暈過去,或許是她實在太緊張了,肚子裡的孩子也感覺到她心中這份緊張,一股惡心直湧上來,她忍不住吐了出來。
薛衣人大步走進客房,本是打算興師問罪,見到此景,臉上一黑,心下尷尬,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他定了定神,假裝沒有看到左明珠吐了起來,說道:“左姑娘,犬子已經和孟家定親,不日就會將孟家小姐迎娶進門,望你自重。”
左明珠聽到這話,臉色煞白,身子晃了幾晃,滿臉求助地看向賈珂。
賈珂心想:“左明珠明知薛斌不過一個窩囊廢,根本不敢為了她跟父親抗爭,她就算嫁進薛家,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乾嗎一門心思往火坑裡跳?”說道:“父親,左小姐如今已經有了兒子的骨肉……”
薛衣人打斷賈珂的話,淡淡地道:“薛家和左家在百餘年前,本是世交,兩家子弟親如兄弟姐妹,後來因為一件事,兩家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這件事現在說起來輕描淡寫,背後卻是兩家一百一十七口人的性命。”
賈珂吃了一驚,心想:“你們兩家就死了這麼多人?”
薛衣人歎了口氣,緩緩地道:“我父親是家中長子,下麵有兩個弟弟,三個妹妹,堂兄弟堂姐妹加起來有二十三人,但我記事以來,就隻見過一個姑姑。我七歲那年,我姑姑就死了,十二歲那年,我父親也死了,他們都是被左家的人殺死的。本來薛家左家都是名門望族,人丁興旺,到了我和左輕侯這一代,薛家隻有我和二弟這兩個人,左家就隻有左輕侯一個人。
我和左輕侯有個約定,薛左兩家的仇怨,就終結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上,不要連累下一代。但若薛家的子孫,有個姓左的母親,我百年以後,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麵對那些死在左家人手上的列祖列宗?薛斌,你百年以後,又如何麵對那些死在左家人手上的列祖列宗?”
賈珂心想:“你兒子都讓左明珠懷孕了,還怕百年以後,無顏麵對列祖列宗嗎?”說道:“父親說的這些事情,兒子如何不知道,隻是左小姐已經有了兒子的親生骨肉,這件事是兒子和左小姐一起做下的,後果怎能讓左小姐自己承擔,求父親準許兒子像個男人一樣,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來。”
左明珠聽到這話,心中好生感動,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了人,斌哥真的是個值得自己托付終身的男人。
薛衣人冷冷地看著賈珂,賈珂雖然不怕他,但是薛斌怕他,賈珂隻好裝出一副硬撐的模樣,說道:“求父親成全。”
薛衣人冷冷地道:“我還是那句話,你若是想要和左輕侯的女兒在一起,就拔出你的劍來跟我決鬥。隻要你贏了我,我自然不會再管你的婚事。”
賈珂苦澀一笑,說道:“可是刀劍無眼,就算兒子僥幸贏了父親,萬一有個閃失,兒子可就沒有父親了。”
薛衣人淡淡地道:“沒有正好。我本就不想要一個娶了左輕侯的女兒的兒子。”
賈珂低下了頭,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左明珠知道薛斌的武功遠不如薛衣人,他要和薛衣人決鬥,無疑自尋死路。她瞧著賈珂的模樣,隻覺他仿佛一隻被大雨打濕了羽毛的落湯雞,看上去又可憐,又狼狽,不由熱淚盈眶,說道:“薛伯父,你不要為難斌哥了,我來跟你決鬥。”
賈珂吃了一驚,抬頭看向左明珠。
薛衣人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你要跟我決鬥?”
左明珠臉上閃過一絲怯意,但很快點了點頭。
薛衣人淡淡地道:“我可不會因為你是女流之輩,如今又懷了身孕,就對你手下留情。”
左明珠神色淒然,說道:“若是不能和斌哥在一起,我情願死在伯父的手上。”
薛衣人冷冷地看著左明珠,忽然拔出背後長劍,刺向左明珠。這一劍來得無影無蹤,快如電閃,勢若雷霆,到了左明珠的喉嚨前麵,相距隻有半寸,突然間停了下來。左明珠渾身冷汗直流,“嚶”的一聲,暈了過去。
賈珂知道薛衣人身為江湖名宿,決不會真的對一個有了身孕的女人痛下殺手,尤其這個女人的肚子裡還有他的孫子,因此適才見到薛衣人向左明珠出手,並沒有阻止,就是不知左明珠敢跟薛衣人決鬥,是看出了這一點,還是真的不怕死。
待得見到左明珠暈了過去,賈珂臉上露出驚慌之色,撲了上去,扶住左明珠,免得左明珠真的摔在地上,泣聲叫道:“明珠!明珠!”
左明珠其實是假裝昏倒,聽賈珂哭得悲切,忍不住偷偷地捏了他一下,以示自己沒事。
忽聽得門外一人說道:“是誰大清早的在這裡哭喪啊,生怕彆人不倒黴嗎?”
賈珂聽這聲音甚是耳熟,像是薛紅紅的聲音,側頭一看,果見薛紅紅站在門外,看著屋裡的情形,臉上滿是幸災樂禍。大概是因為她是直接從床上爬起來的,沒來得及打扮,此刻臉上未施脂粉,可比她從前那副濃妝豔抹的模樣順眼多了。
賈珂記得薛斌和薛紅紅最近正和鬥雞似的誰也看不上誰,於是裝出一副憤怒的模樣,恨恨地瞪了薛紅紅一眼,然後收回目光,哀哀切切地看著左明珠。
薛衣人暗自慶幸薛紅紅來得及時,他還想要自己這張老臉呢,左明珠若是真的被自己嚇出個好歹來,自己雖然不怕左輕侯,但若左輕侯將此事在江湖上宣揚開,自己這張老臉就真的不用要了,咳嗽一聲,說道:“你們收拾一下,吃過早飯,咱們便去黃花山莊。”
薛紅紅笑道:“爹,咱們去黃花山莊,把左明珠也帶上嗎?”
薛衣人臉一沉,說道:“胡說八道什麼?江湖上人人皆知薛左兩家是世仇,咱們一家去參加拍賣,帶上左輕侯的女兒,這像什麼話?”
薛紅紅笑道:“女兒也覺得這樣不妥,就是怕不把左明珠一起帶上,有人會在地上打滾,非要咱們把左明珠帶上不可。這人若是隻在咱們麵前打滾也就罷了,就怕他跑去他的嶽父母麵前大鬨,丟光了爹爹的臉。”
賈珂心想:“薛紅紅女士,這是你會做的事情吧。”冷笑道:“你以為我是你麼。我若是能像你一樣舍下臉麵在地上打滾,我就不會同意娶那孟家小姐了。”
薛紅紅立馬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隻是她擠不出眼淚來,所以隻能乾嚎:“天啊,我竟然攤上了這樣一個親生弟弟,為了一個和家裡有仇的野女人,竟然對自己的姐姐冷嘲熱諷。爹爹,你若是不管這事,我還怎麼活啊?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賈珂心下好笑,暗道:“我若是生了這樣一個女兒,非得立刻帶著王公子逃去加勒比海,讓這女兒和她老公過去吧。”臉上滿是怒容,說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幾時對你冷嘲熱諷了?我說的明明都是實話,現在你坐在地上哭鬨,不就是我這句話最好的證據嗎?”
薛紅紅連忙站了起來,撲到薛衣人的懷裡,乾嚎道:“我剛剛不過是一時沒有站穩,跌坐在了地上而已。爹爹,你可要為了女兒做主啊!”
薛衣人也覺頭痛,沉聲道:“你們姐弟倆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吵來吵去,讓彆人看見了,咱們薛家的臉也不用要了。老二,你再開一間客房,把左明珠送去客房休息,老大,你回房收拾好了,和你丈夫一起下樓吃飯。”
薛紅紅隻好站直身子,恨恨地瞪了賈珂一眼,然後轉身離開客房。
賈珂看熱鬨不嫌事大,心想:“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不再跟我吵幾句嗎?”
薛衣人本來想走,但不放心讓薛斌和左明珠單獨相處,於是叫來店小二,吩咐他再開一間房間,最好是在自己隔壁。
那店小二答應一聲,下樓去找掌櫃的要鑰匙,很快走了回來,說道:“客房已經開好了,薛老爺,這是鑰匙。”
薛衣人接過鑰匙,掃了賈珂一眼,說道:“還不把左輕侯的女兒送過去?”
賈珂點了點頭,扶著左明珠去了新客房。左明珠假裝昏迷不醒,沒法走路,全身重量隻能壓在賈珂身上。
薛衣人見兒子寧可費更多力氣攙扶左明珠走路,也沒有將左明珠抱起來,心下稍感安慰,隻覺兒子雖然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但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賈珂攙扶著左明珠走進客房,將她放到床上。左明珠忽然拉住賈珂的衣袖,啜泣道:“斌哥。”
賈珂安慰道:“你在這裡等我回來,我不會讓你自己來應對這件事的。”心想:“但願薛斌能夠像個男人一樣,承擔起自己的責任,而不是像段正淳一樣,要把女人騙上床的時候,就跟人家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等到女人要他負責了,他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心念一轉,又道:“你吃過早飯了嗎?”
左明珠搖了搖頭,說道:“我擔心被你父親撞見,所以趁著天還沒亮,就過來找你了。”
賈珂道:“那我這就叫店小二送一桌早飯過來。你身上的銀子還夠用嗎?”
左明珠點了點頭,笑道:“我是出來找你的,又不是出來虐待自己的,出門之前,該帶的東西,我都帶上了。我有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咱們的孩子。”說到最後,滿臉通紅,臉上滿是嬌羞之色。
賈珂點頭一笑,站起身來,走出客房,見薛衣人站在原地,負手看著自己,將左明珠的房門關上,然後走到薛衣人麵前。
薛衣人道:“下去吃飯吧。”
賈珂點了點頭,心想:“你兒子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你怎能如此無動於衷?”
賈珂過來之前,就在皇宮吃過早飯了,現在自然一點都不餓,隨便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
薛衣人隻當他是心裡有事,所以吃不下飯,也沒硬要他繼續吃,見他站起身來,便道:“坐下。”
賈珂隻好坐下。
薛紅紅幸災樂禍地給施傳宗夾了一個灌湯包,笑道:“相公,張嘴。”
施傳宗乾笑道:“娘子,這灌湯包太燙了,還是先……”
薛紅紅本就是為了刺激薛斌,才對施傳宗這般溫柔小意,見施傳宗竟然敢推脫,登時不耐煩起來,打斷施傳宗的話,說道:“張嘴!”
施傳宗隻好把嘴張開,任由薛紅紅將灌湯包塞進自己嘴裡,輕輕一咬,熱湯登時自破口中噴湧而出,險些把他的舌頭燙熟了。
施傳宗登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將灌湯包吐了出來,眼淚汪汪地道:“好燙!好燙!”
賈珂看不下去了,跑去外麵挖了一塊雪,然後回來塞進施傳宗的嘴裡,冰雪到了嘴裡,口中的溫度登時降了下來,施傳宗眼淚登時流了出來,說道:“二弟,多謝你了。”
薛紅紅頓覺好沒麵子,嗔道:“虧你還是練武之人,不過是點熱湯,乾嗎如此大驚小怪,仿佛我要了你的命似的。”
賈珂瞥了薛衣人一眼,見薛衣人假裝沒有看見這裡的糾紛,心道:“有他這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父親,怎能不養出薛紅紅和薛斌這樣的兒女來。”說道:“除非姐夫練的是金剛不壞體神功,不然他便是武功天下第一,也不可能受得了這灌湯包的熱湯。大姐,你也是練過武功的人,你與其在這裡教訓姐夫,不如自己吃一個灌湯包,給姐夫示範一下。”
薛紅紅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碟一陣顫抖,甜粥灑到桌上,油條滾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