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賈珂跟李玉函說了這麼多話,隻是為了了解李玉函是怎麼邀請薛衣人來興州城參加拍賣的。但是薛紅紅說李玉函已經跟他說過這些事了,賈珂不知道當時薛斌都跟李玉函說過什麼,隻好用左明珠這個突發狀況來當借口,說他是想要向李玉函打聽適合送給女人的東西了。
這時聽到李玉函的話,賈珂臉上露出喜色,隨即瞥了薛衣人一眼,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然後咳嗽一聲,微笑道:“不知李世兄指的是什麼東西?”
李玉函將賈珂臉上神色變換儘收眼底,對自己的推測愈發肯定,笑道:“薛兄,你是揚州人,應該也曾聽說過金陵四大家族吧?”
賈珂心想:“我隻聽說過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就是不知你說的四大家族,和我知道的四大家族,是不是一回事。”說道:“小弟確實有所耳聞。”
李玉函笑道:“這四大家族中的薛家,在金陵被稱為‘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句話其實是有由來的,據說薛家從前有個老爺,得了一個美妾,當真是明月不足比其清麗,白玉不足比起容色。
這位薛老爺對這位美妾十分疼愛,覺得屋裡的家具根本配不上她,於是為她重新打造了一套白玉的家具,又覺得屋裡隻放白玉,未免有些單調,又為她打造了一張珍珠美人榻。
這張美人榻是用珍珠做成,每個珍珠都有龍眼大小,這些珍珠都是生活在深海裡的老蚌,才能孕育出的明珠,珍珠中的月華和海氣凝而不散,每日躺在這張美人榻上麵小憩片刻,便能容光煥發,青春永駐。我想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位姑娘,會拒絕這樣一件禮物。”
賈珂心想:“你就編吧!我和賈家做了這麼多年的親戚,怎麼從沒聽說薛家還有這種寶物?”
薛紅紅聽得心神搖曳,說道:“躺在上麵睡覺,就能容光煥發,青春永駐?施傳宗,我要這張美人榻,一會兒你把它拍下來給我!”
施傳宗苦笑道:“少奶奶喜歡這張美人榻,我自然拚上老命,也要把它買下來。隻是這張美人榻若是真有李世兄說的這等妙用,想要它的人一定不會少了,我便是把性命搭上,也未必能買下它來。”
薛紅紅娥眉倒豎,說道:“我就知道你一點用都沒有!”
施傳宗低聲下氣地道:“是少奶奶太厲害了,所以顯得我特彆沒用。”
薛紅紅伸手去捶施傳宗,說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沒用,那你不能學學我嗎?一會兒他們把那張珍珠美人榻抬了上來,誰敢跟你搶這張美人榻,你便報我爹爹的名字,我看誰敢跟我爹爹搶東西。”
賈珂心想:“憐花若是在這裡,即使他對這張珍珠美人榻一點興趣都沒有,見你竟然這般目中無人,他也要跟你搶上一搶了。”
薛衣人沉下了臉,說道:“你這話在家裡說說,不過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在外麵也說這話,是不天下英雄放在眼裡嗎?”
薛紅紅撅起了嘴,沒有反駁,等到薛衣人不再看她,她才惡狠狠地對施傳宗說道:“你若是沒能把那張珍珠美人榻拍下來,等咱們回家了,你就彆想有舒服日子過了。”
施傳宗賠笑道:“少奶奶放心,我一定竭儘全力,把這張珍珠美人榻拍下來。”心想:“這家是沒法待了,我還是想辦法離家出走吧。”
賈珂和李玉函相顧無言,李玉函很快咳嗽一聲,笑道:“小弟還有些事情要做,先回去了,各位要是有事找我,隻管招呼一聲。”話一說完,便即離去,走得匆匆忙忙,生怕薛紅紅會叫住他似的。
薛紅紅威脅完了施傳宗,又對賈珂道:“老二,這張珍珠美人榻我要定了,你可不許跟我搶。”
賈珂道:“我本來也沒打算跟你搶。這張珍珠美人榻雖然聽上去華貴非凡,但畢竟是彆人用過的東西,不知有多少人躺在上麵睡過覺,說不定他們躺在上麵的時候,衣服也不穿。大姐,彆人用過的東西,你也當成寶貝?”
薛紅紅登時漲紅了臉,說道:“我……我……誰當寶貝了!我隻是……我隻是說,等咱們回去了,我也要做一張這樣的珍珠美人榻,用剛從海裡撈出來的珍珠做!”
施傳宗向賈珂看了一眼,薛紅紅坐在他的旁邊,有些話他不方便說,隻能用眼神向賈珂傳達謝意。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進來的賓客越來越多,他們旁邊的椅子也坐上了人。
這是一對男女,男的身材矮小,又乾又瘦,頭上光溜溜的沒有頭發,戴著一頂草帽,又圓又大,活脫一個馬車車輪。這頂帽子投下的陰影將他的半張臉遮住,令人很難看清他的麵容。他身上穿著一件水綠綢衫,顯得十分華貴,但是衣服上到處都是油漬,第一粒扣子扣到了第三個扣眼裡,第四粒扣子卻又扣到了第四個扣眼裡,仿佛他的肚子多出來一塊似的。
女的身形高大,身材臃腫,滿頭亂發,眼如銅鈴,臉上滿是凶悍之氣,穿著一件水紅緞衫,比她身材至少小了三號,衣服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將她壯碩的肌肉和身上的肥肉全都勾勒出來。
賈珂驚歎不已,心想:“這是哪來的兩個奇葩,這光頭真的不是姬葬花的兄弟嗎?”
那光頭瞧見薛衣人,笑著走了過來,說道:“薛衣人,咱們好些年沒有見過了。你看著可比咱們上次見麵至少老了三十歲。”
薛衣人道:“屠狗翁,你看著倒還是從前那副聰明絕頂的模樣。”
賈珂心想:“原來這老頭就是屠狗翁,那旁邊這個女人,應該就是杜漁婆了。”
屠狗翁格格笑道:“你說的這就是行外話了,我這顆腦袋若是變了個模樣,那才糟糕呢。我聽說你上了年紀以後,就很少出門了,這次是什麼風把你吹過來了?”
薛衣人淡淡地道:“難道你猜不出來?”
屠狗翁笑道:“倚天劍?”
薛衣人輕哼一聲,算是默認了屠狗翁的話。又道:“你們夫妻十幾年不曾踏足中原,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回來的?”
屠狗翁笑道:“難道你猜不出來?”
薛衣人顯然知道屠狗翁夫婦和裘千仞的仇怨糾葛,眉頭微皺,問道:“難道裘千仞也在這裡?”
屠狗翁笑嘻嘻地道:“裘千仞現在可比馬上要出嫁的大姑娘還要害羞,整日價地躲在鐵掌峰上不敢下來見人,又怎敢來興州城湊熱鬨。反正我對你想要的倚天劍不感興趣,你又何必關心我是為了什麼來的。”
薛衣人道:“既然你不想讓我關心你,那你為何現在還不回你的位子坐著?”
屠狗翁笑道:“你不用著急,我現在就回去。不過你趕我走容易,一會兒再想把我請過來,可就難了。”
薛衣人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屠狗翁瞟了賈珂一眼,笑道:“我們夫婦在江湖上闖蕩了這麼多年,總算也有幾個朋友,昨天有個朋友告訴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想你一定會感興趣。”
薛衣人道:“是嗎?”他的語氣雖然透出些許疑問,臉上神色卻沒有半點變化。
屠狗翁笑道:“我記得你和擲杯山莊的左輕侯有仇,是不是?”
薛衣人沉下臉來,說道:“你想說什麼?”
屠狗翁故作驚奇,笑道:“薛衣人,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難道你還猜不到我的意思?你若是不嫌丟臉,我不妨打開天窗跟你說亮話。
那左輕侯的女兒左明珠自小和丁家定了親,丁家那邊都跟左輕侯商量婚期了,誰想左明珠竟然不聲不響地離家出走了,還留了一封書信,說道她肚子裡已經有了你兒子的孩子,倘若左輕侯不能接受這個孩子,那索性連她這個女兒也不要了吧。
左輕侯知道左明珠有了身孕,當然不敢繼續和丁家商量婚期了,丁家那邊察覺不對,收買了擲杯山莊的下人,從下人口中知道了這件事,便去擲杯山莊興師問罪,不僅退了和左明珠的婚事,還暗中將左明珠一邊和丁家商量婚期,一邊懷上了你兒子的孩子的事宣揚開來,現在全揚州城的人,已經沒有幾個不知道這件事了。
左輕侯察覺這件事的時候已經遲了,他氣急攻心,生了場大病,現在還沒法從床上下來,隻好請了個朋友,托他來興州城把左明珠帶回家去。”
薛衣人本來以為左明珠有婚約在身,即使懷了薛斌的孩子,也不敢將這件事聲張出去,隻要他設法說服左明珠喝下墮胎藥,然後把左明珠送回擲杯山莊,這件事便算是過去了,哪裡想到這件事已經鬨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了。從今往後,人人都知道薛家出了這樣一個不孝子,枉顧薛家一百一十七條人命,和仇家生兒育女。
薛衣人本就不善言辭,驟然間知道這件事,急怒之下,氣得臉色鐵青,全身發抖,猛地裡拔出劍來,直刺賈珂喉嚨。
這一劍真是快如閃電,勢若奔雷,換作平時,賈珂早就伸出兩根手指,夾住劍尖了,這時不能用自己的武功,賈珂無暇細想,雙腳一蹬地麵,咚的一聲,椅子翻倒在地,薛衣人的劍追了過去,就在同時,賈珂在地上打了個滾,堪堪避開薛衣人的劍尖。他滾到杜漁婆的腳邊。杜漁婆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賈珂這一摔一滾雖然十分狼狽,卻正好躲過了薛衣人的劍尖,薛紅紅、施傳宗這等武功低微之輩,看不出其中的門道來,隻覺薛斌膽子太小,看見薛衣人的劍向自己刺來,竟然怕得摔到了地上,薛衣人、屠狗翁這等武功高強之輩,卻知這一摔一滾的時機到底多難把握。
屠狗翁“咦”了一聲,笑道:“薛衣人,你兒子在頃刻之間機變如此,真是了不起,頗有你當年的風範,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薛紅紅隻道屠狗翁是在對薛衣人冷嘲熱諷,心想:“我爹才不會像老二一樣,見到彆人揮劍刺來,就嚇得在地上滾來滾去。都怪老二,自己沒用,連累我們跟著丟臉。”
薛紅紅知道屠狗翁和杜漁婆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睚眥必報,她四五歲的時候,每次奶娘見她不肯睡覺,就給她講屠狗翁和杜漁婆的故事,好讓她乖乖聽話。
每次奶娘講他們夫婦的故事,第一句一定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一件事,寧可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他們夫婦,一旦得罪了他們夫婦,這輩子都彆想過一天舒服日子了。”
薛紅紅可不想讓自己的日子難過,自然不敢得罪他們夫婦,因此這話她隻敢在心裡想想,不敢直接說出來,甚至不敢去看屠狗翁,免得被他看出自己心裡在想什麼。
她移開目光,一瞥眼間,見眾人都在看著他們,顯然是因為賈珂動靜太大,把大家的注意都吸引了過來,不由漲紅了臉,心想:“這次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薛衣人聽到屠狗翁的話,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長劍歸鞘,心裡對這個不孝子也頗為讚許,心想:“我從前怎的沒有發現,老二在學武上還是有幾分天賦的。”
想起從前每次叫薛斌練劍,薛斌練上一會兒,便找借口溜走,沒過幾次,自己就懶得催促薛斌練劍了,心中隱隱感到一陣悔意,暗道:“若是從前我沒有這麼快就放棄老二,而是天天催促他跟我練劍,說不定他早就學有所成,更不會有精力和左明珠來往了。”
賈珂站起身來,看向薛衣人,說道:“父親若是看我不順眼,我走就是。”說罷,大步向廳外走去。
來到廳外,賈珂不由長長呼出一口氣,他本來是為了省事才決定假扮薛斌,誰知扮成薛斌以後,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找上門來,難不成他和薛斌八字相衝,一接近薛斌,就會多災多難?
正待在莊子裡轉轉,看看姬苦情那些手下昨天說的是否屬實,忽聽得身後有人叫道:“二弟。”
賈珂回過頭來,隻見施傳宗走了出來,臉上滿是輕鬆之色。
賈珂見到施傳宗,倒不覺意外,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薛衣人派來監視自己的,免得自己一怒之下,便離開黃花山莊,去找左明珠了,笑道:“姐夫,你也被我爹用劍指著趕出來了?”
施傳宗指了指自己的右頰,笑道:“我不是被嶽父用劍指著趕出來的,我是被你大姐用手掌趕出來的。你看看我的臉,現在還紅著呢。”
賈珂哈哈一笑,說道:“姐夫既然和我同病相憐,就彆急著回去了,咱倆不如在莊子裡轉轉,等他們把咱們忘得差不多了,咱們再回去也不遲。”
施傳宗正有此意,笑道:“你是知道的,我本來就對這拍賣毫無興趣,若不是你大姐強迫我來,我根本不會過來,咱們等拍賣結束了再回去也是一樣的。”
當下兩人離開大廳,在山莊中閒轉,穿過一片花林,忽然走來兩個灰衣家丁,笑道:“兩位公子怎麼到這裡來了?這是我們主人住的地方,不方便讓兩位進去,兩位還是回去吧。”
施傳宗不想惹麻煩,笑道:“打擾了,我們這就回去。”
賈珂卻道:“你們主人現在也在山莊嗎?我正想拜會你們主人,兩位若是方便,可否進去通報?”
一個家丁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們主人今天早上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裡麵住的是主人家中的女眷。婦道人家,不方便出來和兩位相見,還望二位不要見怪。”
賈珂從袖中取出一隻貓戲蝴蝶珊瑚寶石耳墜,說道:“兩位若是不方便進去通報,可否幫我見這隻耳墜送到你們夫人和小姐麵前?我剛剛在莊子裡撿到了這隻耳墜,問過幾個女客,都說不是她們的,既然不是她們的,那應該是你們夫人或是小姐的了。”
施傳宗和賈珂幾乎一直在一起,當然知道這隻耳墜不可能是他撿到的,見這隻耳墜上的寶石有半個花生米大,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由有些心疼,心想:“你可真是大方,這麼貴重的耳墜,說送就送出去了。”
那兩個家丁對望一眼,皆是貪心大起,忙道:“多謝公子告知此事,小的這就進去稟告主人,隻是要勞煩兩位公子在這裡多等片刻了。”
賈珂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說著將寶石耳墜放到一個家丁的手裡。
那家丁小心翼翼地接過耳墜,轉身而去。另一個家丁留在原地,目送那家丁遠去,隻覺自己的心也跟著他走了,尤其見他腳步如此雀躍,不由大為擔憂:“這小子不會私吞了這隻耳環吧!”
賈珂鑒貌辨色,猜到他的心思,臉上露出擔憂之色,說道:“那隻耳墜至少能賣個八十兩銀子吧,就這樣讓他把耳墜拿走了,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那家丁本就大為擔憂,聽到這話,險些脫口而出:“你也這麼覺得啊!”咳嗽一聲,說道:“要不兩位公子先在這裡等著,我跟過去看看。”
他當然可以再叫來一個家丁,讓他留在這裡看著賈珂和施傳宗,他自己跟過去,但是多一個人參與這件事,就要多一個人分錢。
八十兩銀子聽上去不少,兩個人分,就是四十兩銀子,三個人分,每個人拿到的銀子還不到二十七兩。這家丁自然不願多叫一個人過來。
賈珂笑道:“我們不在這裡等著,還能在哪裡等著。”
那家丁點了點頭,眼見拿著耳墜的家丁越來越遠,也就不再多說,直接追了過去。
施傳宗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等到兩個家丁都遠了,他才納悶地道:“二弟,那隻寶石耳墜其實不是你在莊子裡撿到的,而是你自己帶過來的吧。這麼貴重的東西,你乾嗎便宜了他們?”
賈珂神秘一笑,說道:“姐夫有所不知,我昨天出去喝酒,聽到幾個人聊起這黃花山莊。嗯,你可知道這黃花山莊的名字的由來嗎?”
施傳宗笑道:“我怎會不知這名字的由來。這座山莊不就是李觀魚為了妻子修建的麼,因為他的妻子閨名叫作黃花,所以這座山莊就叫黃花山莊。後來李老夫人去世了,這裡沒人住了,李玉函就把這座山莊賣了。我看這座山莊雕梁畫棟,景致清幽,當年修建的時候,一定花了很大心血,就這樣賣給了彆人,真是太可惜了。”
賈珂心想:“原來李玉函是這麼跟他們解釋的。難怪黃花山莊的由來不是秘密,他們卻不認為李玉函和這場拍賣有關係。”笑道:“你可知道這座山莊現在歸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