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紅燒獅子頭 下(1 / 2)

方知魚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道,“當初夫人連見也不願意見我一麵,眼下又何故來這兒演什麼母女情深?”

“你這孩子,娘當時受了風寒, 才不願見你, ”宣平侯夫人一點兒也不生氣,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地開口道, “知魚還是和當年一樣, 慣來是這般愛撒嬌, 當年我不過是抱了抱你舅舅家的三丫頭,你便氣得摔了碗, 一連好幾日沒肯和娘說話,怎麼現在都長大了, 還這般愛耍小孩子脾氣?”

方知魚聽到宣平侯夫人的話, 先是一愣, 但很快從原主的記憶裡翻找了出來,當年還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那時候原主年紀尚小,十分渴求母愛,可宣平侯夫人卻一直不肯親近她,她原以為, 宣平侯夫人便是這般冷淡的性子,也不喜歡小孩子。

那一日,宣平侯夫人帶著她一道兒回了娘家,對著舅舅家的三堂姐, 親親熱熱的抱了又抱,還把自己最喜歡的玉鐲送給了三堂姐,原主心裡不可謂是不失落。

而後用膳, 孩子們坐滿了一桌,那三堂姐趾高氣昂地尋原主麻煩,還將原主的碗給打翻在地,在場的丫鬟仆人們都知道原主不受寵,所以也都向著三堂姐,非說那碗是原主自己打破的。

而那宣平侯夫人,問也不問,便讓原主罰跪。

那是個大雪紛飛的冬日,那般小的孩子,跪了整整一個時辰,回去就病倒了,連向母親請安都做不到,後來還是宣平侯府太夫人嫌原主被宣平侯夫人養得性子太過怯懦,將人帶回身邊養著,這才解了原主當時的困境。

思緒紛飛,讓方知魚一時之間有些恍惚,似乎也感受到了當時原主的無助和失落,苦熬的冬夜,臥病在床的那些日子裡,竟然被自己一直敬重的母親認為,是在耍性子,才沒有來請安,真是可笑又可悲。

眼前,宣平侯夫人還在繼續說,“這人怎麼跪在這兒?可是得罪了你?”她說的是張二愣子。

“知魚啊,也不是娘說你,平時性子嬌氣,容不得旁人半點兒冒犯,可如今長大了,怎麼還這般?開店講求和氣生財,更何況今日還是你的酒樓重新開張的大喜日子,不如將人給放了,也好結個善緣?”

“宣平侯夫人的意思是說……”方知魚看向宣平侯夫人,一雙眸子不帶任何的感情,像是看陌生人,“哪怕他在我開業的時候來砸我的場子,也要我將他放了?”

“都是爹生娘養的,你這店也好好的,”宣平侯夫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因著這點小事,便將人送入錦衣衛,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他的親人若是知道了,該多難過?”

原本張二愣子聽宣平侯夫人為自己求情,先是眼睛亮了亮,緊接著,聽她後頭這話的意思,又仿若懂了什麼,眸光漸漸暗淡了下來。

“可他說,自己是受人指使,”方知魚抬頭直視宣平侯夫人的眼睛,“我總得知道,是何人與我方氏食肆過不去吧?”

宣平侯夫人看了那張二愣子一眼,而後道,“罷了罷了,你長大了,娘說的話已經聽不進去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像極了疼愛女兒選擇退讓的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方知魚從看到了宣平侯夫人的那一刻,便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眼下不放人,也不是指望著能從那張二愣子的手中拿到什麼證據,隻不過是殺雞儆猴,做給旁人看,讓旁人再不敢輕易招惹方氏食肆罷了。

她看向裴韶安,“那便多謝裴指揮使了。”

裴韶安點點頭,抬了抬手,示意下屬將人拖下去,“淳和郡主之事,便是我裴某之事,無須言謝。”

宣平侯夫人看二人這般熟稔的樣子,心中大驚,麵上卻依舊是一副慈母做派,“知魚,娘也想嘗嘗這道紅燒獅子頭。”

這話,旁人聽來,便是宣平侯夫人在為方知魚解圍,方才因為紅燒獅子頭鬨出這麼一攤子事,可她卻還願意相信方知魚,主動說要吃紅燒獅子頭。

她一麵往裡走,一麵招呼著方知魚,“寶珠也想念你爹娘了,什麼時候有空,便帶上你爹娘一道兒,來宣平侯府玩。”

方知魚卻並不接茬,也不願跟著宣平侯夫人往裡走,“謝過夫人的好意,隻可惜,我娘身子骨弱,不便去宣平侯府叨擾。”

“哦?”宣平侯夫人麵露訝異之色,“你娘她得的什麼病?可要我請來禦醫,幫著診斷一下?”

“不必了,”方知魚往前一步,看向宣平侯夫人的眼睛,道,“我娘她福薄……”

“隻有時候,我覺得很奇怪,為何有人壞事做儘了,依舊能活得健健康康地,有的人不過是發一發善心,卻沒有好報,夫人你說,惡人無惡果,反倒是好人在受罪,這是何道理?”

“想來……隻是時候未到……”宣平侯夫人心中大驚,抬眼觀察起方知魚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時候……想來已經到了!”裴韶安似笑非笑,抬首看向宣平侯夫人,“夫人可好奇,那惡人是如何嘗那惡果的?”那笑意,讓人看得發寒。

“裴韶安!你這是何意?”沈寶珠初生牛犢不怕虎,渾然不覺錦衣衛指揮使的可怕之處,“我娘乃朝廷命婦,你便是這般與我娘說話的嗎?”

“朝廷命婦?”裴韶安嗤笑一聲,逼近了一步,“或許馬上就不是了。”

宣平侯夫人飛速將沈寶珠拉到自己身後,警惕地看向裴韶安,“你想做什麼?濫用私權?”

“我錦衣衛所是最講理不過的地方了,”裴韶安道,“天啟十年卷宗有雲,叛軍王忝揮兵北上,試圖謀逆,入汴京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後被斬於北郊。”

“那又如何?”

“若我沒記錯的話,夫人母族恰好姓王,乃是王忝的遠方表妹吧?”

汴京城眾百姓,難得瞧一回熱鬨,聽到此時,頓時大驚失色,“什麼?宣平侯夫人竟然是那賊頭子的妹妹?”

“當年那賊頭子揮兵入了汴京,害了多少無辜百姓,這宣平侯夫人既然是那賊頭子的妹妹,怕也不是個好的!!”

“是又如何?”宣平侯夫人故作鎮定,“彆說我與那王忝早已出了五服,禍尚且不及出嫁女,他做了叛軍,與我何乾?”

“更何況,當年若非我家侯爺主動查出叛軍所在,汴京之亂哪有那般容易了解。”

“我們宣平侯府乃有功之臣,你若是胡攪蠻纏將王忝牽扯到我身上,莫說我家侯爺不依,怕是在聖上麵前,也沒有這般好交差。”

“有功之臣……”裴韶安招了招手,一旁錦衣衛搬來一把椅子,他懶散地坐了下來,一手靠在扶手上,一手隨意搭在膝蓋,“這功勞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想來,聖上應當也會對其中細節感興趣……”

“王忝怕是死也想不到,說好要與自己合作的表妹夫,竟然見他略有敗意,就在背後捅了他一刀。”

“你……你這般說話,可有什麼證據?!”

裴韶安見宣平侯夫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倒也不急,他巴不得在百姓麵前,將此事掰開了揉碎了說給眾人聽,“你們宣平侯府京郊的私宅裡,怕是還藏著不少兵器吧?”

“宣平侯爺好算計,留了一半的兵器做籌碼,卻不曾想,那王忝這般托大,彆無選擇之下,隻好棄暗投明,假作發現王忝蹤跡,引眾人將那王忝斬於北郊。”

“你……”宣平侯夫人臉色蒼白,唇微微發抖,指著裴韶安說不出話來。

“至於你,宣平侯夫人,便是幫他二人傳話之人,一手促成了此次謀反,讓我想想,王忝允諾了你什麼?財富?名利?還是封你當公主?”

他看了看宣平侯夫人的臉色,頓時笑了,“你竟然這般膚淺?就為了當個公主?便與王忝這等蠢人合作?”

“王忝眼見著要敗了,反應過來你夫妻二人背叛了他,派人追殺你二人,你大著肚子,帶著人逃離汴京,帶的護衛死的死傷的傷,不幸在路過桃源村時胎動,好在有好心人願意給你提供一個棲身之地,”裴韶安那語氣,宛若親眼所見,“你看那人的夫人也大著肚子,思及此時境況,一不作二不休給她下了催產的毒藥 ,借著生產之機將二人掉包,為的就是保住你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沒曾想,王忝死了,你丈夫成了除叛軍的功臣,你卻沒有了將親生女兒帶回宣平侯府的機會,又不敢將此事說與宣平侯,隻好等待時機,終於在十幾年後找到了機會,將二人換了回來。”

“我說的可對?”不等宣平侯夫人說話,裴韶安站了起來,彈了彈衣擺上不存在的灰塵,“對與不對也無須你告訴我,想來,派去你宣平侯府私宅的人,應當已經找到了那些兵器了。”

“娘,”沈寶珠看向宣平侯夫人,滿臉不可置信,問道,“他說的……是真的?”

宣平侯夫人沒有回答她,隻是踉蹌了兩步,她比誰都更知道,錦衣衛所辦事,最不在乎證據,一旦被他們盯上,便是不死不休。

更何況,裴韶安所言,句句是真。

沒了王忝,沒了私兵,她背後的宣平侯府,也沒有能耐能夠對抗錦衣衛所,這一回,怕是真的完了。

“既然夫人默認了,那這事便好辦了,”裴韶安招了招手,“將人一並帶走。”

宣平侯夫人麵色蒼白,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沈寶珠推開,“這事與寶珠無關,當年她還未出生。”

沈寶珠今日原本是打算著,看宣平侯夫人如何將方知魚從汴京城趕出去,結果眼下變成了錦衣衛所講宣平侯夫人給抓了起來,頗有些不知所措,她被宣平侯夫人推著入了人群,可卻無人願意幫扶一把,紛紛散開,導致她摔倒在地,新戴上的發簪也“啪嗒”一聲落了地,碎成了兩瓣,那樣子好不狼狽。

“娘……”沈寶珠有些茫然,看著宣平侯夫人毫不抵抗地被錦衣衛給抓住,環顧四周,眼光落在了方知魚上,頓時亮了亮。

“方姐姐……方姐姐……你幫幫我娘……你幫幫我娘……”

她跪著伸手去拉方知魚的裙擺,卻被方知魚不著痕跡地躲了開來。

“方姐姐,好歹你也在宣平侯府生活了十幾年,我娘縱然有再多不對,也是將你帶去侯府裡嬌貴地養著,那些年你穿金戴銀,當一個尊貴的侯府小姐,是我在替你吃苦受罪,你看在這個份上,幫幫我娘……我知你與裴指揮使大人關係好,你幫娘求求情……”

“求情?”方知魚笑了,“憑什麼?”

沈寶珠愣了一愣,沒想到方知魚竟然會這樣說,“十幾年的母女之情,你倒是好生無情。”

“我與宣平侯夫人,從未有過什麼母女之情。”

“你以為我真的隻是在宣平侯府裡當一個毫無煩惱的千金小姐?”方知魚往前走了兩步,看向沈寶珠,“你錯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並非她親生,難不成還真的能將我當成親生女兒養著?”

“一開始,我也以為,我與她之間有母女情分……”曾幾何時,原主在心中,也是真正將宣平侯夫人當作親生母親來尊敬的。

“可我臥病在床時,並沒有這麼一個母親來照料我……”

“可我被旁人欺辱時,也沒有這麼一個母親來幫助我……”

“宣平侯夫人,自我懂事之日起,帶給我的隻有無儘的辱罵,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