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晉·江文學城(1 / 2)

眼下剛過了十月,裴府的院子裡已經是一片蕭條,落葉積了一地卻沒有人前來清掃。

前武威侯被撤職查辦後,一直賦閒在家,因著家中財物都填補了虧空,如今連個丫鬟都請不起,隻餘下裴韶華請來燒飯的婆子。

裴忠勇一大早醒過來,看著衰敗的屋子,回憶起當初自己還是武威侯的風光日子,便頓覺喘不過氣來,他抬手將床頭矮櫃上的茶壺拎起來,重重地砸出去,那陶瓷做的茶壺碰到了已有些腐朽的門欄,拚了個粉身碎骨的氣力將那門欄撞了個缺口。

“人呢?!人都給本侯死哪裡去了?!”

裴忠勇破口大罵,可還沒罵兩句,就開始重重的喘著粗氣。

“喲,老爺,您還以為您如今過著的是那權貴家的日子呢?”劉氏扭著腰,一麵搖著扇子一麵走了過來,也不看裴忠勇,隻掃了一眼那被磕出個缺口的門欄,“嘖嘖”了兩聲,“您可省著些勁兒吧,這可是咱們府上最後一個紫砂壺了,您砸壞了它,又要讓我們華兒上街給您買,還真以為華兒的銀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裴忠勇轉頭看向劉氏,隻見劉氏濃妝豔抹地,身穿了一身鵝黃色鶴銜靈芝灑金印花短襖,戴了一整套的紅寶石首飾。

“買紫砂壺沒有銀子,你這衣裳首飾換得倒是勤快。”

“我這衣裳首飾,可沒有花老爺一文錢,這……老爺可管不著吧?”

“沒花我一文錢?你當初嫁入武威侯府,可是什麼嫁妝都沒有,你的田地店麵,哪一個不是我為你置辦的?如今倒是開始說沒有花我一文錢了?”

“您慣愛扯這些陳年舊事,您給我置辦的店麵,最後不都充公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劉氏不耐煩地甩了甩帕子,“既然您已經醒了,那便自個兒收拾收拾起來吧,我還有事,就不伺候老爺了。”

說完,也不等裴忠勇說話,就扭頭離開了。

裴忠勇坐在床上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才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去院子的水井裡打了盆水,隨便洗漱了一番以後,換了身衣裳,抬腳往方才劉氏離開的方向走去。

雖然眼下劉氏早已不見蹤影,可他卻早已經跟蹤過劉氏多次,知道她大概是去了離裴府不遠處的一個小院子。

那院子的位置十分清淨,周圍也沒有什麼人家,故裴忠勇剛走近那院子,便聽見裡麵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你這□□地就跑出來,不怕你家侯爺發現?”這聲音有些耳熟,但裴忠勇一時之間卻沒有想出來,究竟是誰。

“他還算是什麼侯爺?不過一介庶人罷了,”劉氏聲音嬌媚,是裴忠勇慣來喜愛的嗓音,“再說了,奴這不是情難自禁,知道爺今日回了汴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爺嗎?”

裴忠勇捏緊了拳頭,不動聲色,往窗戶紙上戳開了個小孔,往裡看見,朦朦朧朧間依稀可以看見,劉氏靠在一中年男子身上,二人舉止親密,令人作嘔。

“爺總算是沒有白疼你,”那男子抬手摸了摸劉氏的臉,一臉□□,“當年的武威侯爺好不囂張,如今卻也淪落到靠妻兒過日子,還是你聰慧,知曉這世間也隻有爺才靠得住,早在抄家前讓爺提前將財物轉移了。”

“寶貝兒,你且放心,隻要有爺在一日,定不會虧待你的。”

說著,那男人伸手便要去解劉氏的衣裳,二人推推搡搡地往床上倒了過去。

裴忠勇卻終於是忍不下去了,他快步走到門邊,一抬腳踹了過去,“你們這對奸夫□□!”

劉氏衣裳半褪,見此動靜,尖叫一聲便往被子裡頭躲,倒是那男人,一身穿戴齊整,慢悠悠地轉過身來,見了裴忠勇,得意地笑出了聲,“裴侯爺……哦不,是裴老爺……”

“多年未見,裴老爺可還記得在下?”

“你……你……”裴忠勇眼見著那中年男人的臉,好半天沒有喘過氣來。

他自然是知道眼前這人是誰的,當年裴韶安之母尚且在世,他嶽家在江南頗有財勢,仗著自己用錢財幫忙堵住了武威侯府的虧空,時常拿這點子恩情壓著自己對裴韶安之母好一些。

可他裴忠勇乃堂堂武威侯,當朝勳貴,哪怕是一時之間落魄了些,哪裡又是這等下賤商戶能威脅得了的?

裴忠勇在又一次被他那嶽父教訓了一頓以後,便一不做二不休,與眼前之人合作,給嶽父設下了個局,讓他一夕之間破產,又與這人瓜分了其名下的財富,倒是讓自己這武威侯暢快了不少。

此人便是當時裴忠勇嶽父撿回來養的小乞兒,後來任了他商鋪裡的掌櫃,因著與裴忠勇一通設下了圈套,這才過上了今日的好日子。

“陳穎陽!你……你無恥!”裴忠勇隻覺得自己那腦門上綠油油地,他指著眼前這和自己妻子搞在一起的陳穎陽,頓覺今日比起當初被裴韶安指著鼻子罵的那日還要更令他羞愧,“若非是我,今日你不過還是他人養著的一條狗!你有什麼資格站在我麵前耀武揚威的?!”

他立在那兒,指著陳穎陽的手還有些顫抖,昔日裡刻意端著的武威侯的威嚴終於在今日土崩瓦解,隻見他此刻雖然身著一身錦袍,但若細看,依稀可以看見上麵有縫補的痕跡,頭上已經染上了些許白發,作為一個親眼目睹妻子爬牆的丈夫,不可謂是不可憐。

“裴老爺,您這話可就說得不地道了,”陳穎陽把玩著劉氏的手,絲毫沒有將裴忠勇看在眼裡,“當初您也隻不過是一個靠著妻子嫁妝維持體麵的破落戶罷了,不過是祖上得了些名望,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您也彆忘記了,當年的您,不也是妻子臥病在床時,與旁人這般,活活將妻子氣死。”

“怎麼?如今到了您,便接受不了了?”

裴忠勇一朝失了爵位,受儘了冷眼,小兒子因著被大兒子尋了借口丟去了千裡之外,難以照應到自己,雖說衣食無憂,可也是大受打擊,再加上劉氏另有心思,照顧他也沒有平日周全,作為衣食住行慣來是有人打理的裴忠勇,其中的苦楚隻有自己心裡知道。

重重打擊之下,他一病不起,今日也是強撐著身體來的此處,本以為自己可以接受,卻不曾想,聽著陳穎陽一句一句將自己掩蓋在平靜之下的醜陋麵目一點一點拔開,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氣的,兩眼一翻竟然暈厥了過去。

劉氏頓時便急了,從床上爬起就打算去查看裴忠勇的狀態,卻被陳穎陽一把拽住,劉氏疑惑不解看向陳穎陽。

陳穎陽搖了搖頭,走過去,用手指探了一下裴忠勇的鼻息,回頭渾不在意道,“人沒死,不必著急。”

劉氏心裡還是有些急的,但如今她心裡滿心滿眼都是陳穎陽,自然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但還是忍不住道,“我也不是著急他,隻是無論如何他總歸是華兒的親爹,若是他有了什麼事,華兒回來了怕是要與妾身鬨起來。”

“可如今他已經知道你我二人的事情,若是他告訴了你兒子,”陳穎陽平靜地陳述事實,“你覺得你兒子便不會與你鬨了嗎?”

“還是你覺得,如今鬨成了這樣,他還會如同幾十年前一般包庇你,將這事打掉牙往肚子裡咽下去?”

“那……”劉氏有些遲疑,“那該如何是好?”

“若要我說……”陳穎陽看向劉氏,笑得意味不明,“你可真要聽我的?”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如今我縱著你將他氣成了這樣,”劉氏嗔道,“怎麼?你還懷疑妾身對你的一片心不成?”

陳穎陽聽了這話,又與劉氏調笑了一會兒,然後從衣袖中拿出了一個白色的小瓷品,“我這兒有一味藥,吃下去後可讓他症狀如同中風,若是他是被自己大兒子氣成這樣,便與你無關,你那兒子也自然不會來找你的麻煩,你可敢?”說著,他從那瓷瓶裡倒出了一味藥,笑著看向劉氏。

劉氏看了一眼陳穎陽,又看了看他放在她麵前的那藥丸,一臉的猶豫不決。

陳穎陽見她遲疑,又繼續開口說道,“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他醒過來了……”聲音又緩又輕,像極了夢中勾人犯罪的惡魔。

隻見劉氏聽了這話,握了握拳頭,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顫抖著手拿過陳穎陽手上的藥丸,然後,蹲下/身子,用一隻手捏開了裴忠勇的下巴,正要把藥丸往裴忠勇的嘴裡塞,便見裴忠勇突然醒了過來。

裴忠勇昏昏沉沉中覺得有人在動自己,醒過來後便見著自己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正捏著個藥丸便要送往自己嘴中,哪怕他再笨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這藥丸絕對有問題。

他猛烈地掙紮了起來,卻見劉氏抬頭看向陳穎陽,喊了一聲,“過來幫我!”

陳穎陽按住了裴忠勇,幫著劉氏捏住了他的嘴巴,隻見裴忠勇四下掙紮著,嘴裡模模糊糊地喊著些不清不楚的話,卻依然被迫著吃下了那藥丸。

二人放開了裴忠勇,裴忠勇費力地站起身來,想要往外跑出去,可沒有跑出去兩步,便又再度倒了下來,這回卻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劉氏此時也早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走到了裴忠勇跟前,神色悲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嗓音依舊是裴忠勇一如既往喜歡的腔調,“老爺,對不起,我也隻是出於自保。”

裴忠勇惡狠狠地瞪著劉氏,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過您也彆覺得妾身如何對不起您,”劉氏蹲下/身子,低頭用手指抵在裴忠勇唇上,“當初,您也做過與妾身一般無二的事情,想來應當能夠理解切身此刻的心情。”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自從武威侯府敗了以後,劉氏便不願意再繼續伺候裴忠勇這個糟老頭子,既然當年她在武威侯府上一位夫人還在世時便能與裴忠勇搞在一起,當然不能指望她能有多少底線,在武威侯府倒台以後將裴忠勇拋下。

如今她還願意擔著裴夫人這身份,也不過是因為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到了外麵難做人。

她還記得,一開始,知道了裴韶安將裴韶華丟去了錦衣衛訓練營,她覺得天都要塌了,懷疑裴韶安想要借著錦衣衛訓練營將自家華兒弄死。

卻不曾想,待一年以後,裴韶華從錦衣衛訓練營中出來以後,裴韶安竟給他提拔錦衣衛副使的職位。

後來,等劉氏再見著裴韶華時,裴韶華的麵上多了幾分堅毅少了幾分怯懦,雖然走的不是最當初時她想的科舉之途,可到底還是算不錯。

主要是,裴韶華自己,很喜歡如今這一職務。

作為妻子,劉氏的確不夠稱職,但作為母親,劉氏確實是儘了心力的,兒子既然喜歡,那她便鉚足了勁兒,也要讓他開心。

“我幫你一道將他搬回裴府,”陳穎陽道,“之後如何說,你應當知道的。”

……

……

陳穎陽和劉氏分開以後,沒有直接回家,反倒是熟門熟路地去了一條小巷子,敲了敲黑暗處的一道門,隻聽裡麵傳來輕快的腳步聲,而後門開了,一道身影撲了上來,“爺終於來了,奴家可想死你了。”

陳穎陽輕笑出聲,一把摟住那纖細的腰肢,“讓爺看看你有多想爺。”

那女子嬌哼了一聲,故作生氣的樣子,掙脫出陳穎陽的懷抱,“奴家可是知道的,爺今兒個一回來,便先去了那老女人那兒,想來奴家自當是比不過……”

陳穎陽笑著重新將人摟回懷裡,“爺對你怎麼樣難道你不清楚?”

“當年那姓裴的,可是撈了好大一筆錢走,雖說家被抄了,但我那日可是去看了,裴家絕不止這麼點銀子,爺若是不將那劉氏籠絡在手,如何能找出那姓裴的將東西藏在何處?”

“所以……”那女子抬頭看向陳穎陽,“爺隻是為了找出那裴家藏起來的銀子?”

“自是為了此事,”陳穎陽撩起那女子一縷發,低頭嗅了嗅,調笑道,“若非是為了銀子,那劉氏不過一個半老徐娘,有哪點值得讓爺在意的?”

“若論起來,自然還是更喜歡你這樣的解語花……”

二人笑著半摟半抱著進了房,一路就這樣上了床。

那女子嬌羞地用手抵住陳穎陽的胸口,“爺可要說清楚了,待拿到了這筆銀子,將奴家帶回家後,家中夫人可會同意?”

“同意……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陳穎陽早已經急不可耐了,一麵猴急地脫著衣服一麵衝那女子安撫道,“若那母老虎不同意,那爺便拿著這銀子,和爺的心肝兒私奔……”

那女子得了應承,哪怕隻是嘴上的一句話,便也知道今日也不該得寸進尺了,她半推半就地隨陳穎陽上了床。

床幔伴隨著二人的動作緩緩合上。

外院海棠花正盛,屋內一片旖旎。

外頭天已經黑了,繁星一顆一顆綴滿了天空,偶爾得來幾聲蟬鳴聲,倒是凸顯得這夜愈發的寂靜。

突然,一聲尖叫打碎了這汴京城裡難得的安寧。

附近還未入睡的人家,聽到這尖叫聲,紛紛探出頭來,有大膽的男子走到方才有過尖叫聲的那間屋子,抬腳一踹,那門“吱呀”一聲開了。

頓時屋內又是一聲驚呼,伴隨著細細索索的穿衣聲。

夜晚的風吹開了曖昧的床幔,隱隱灼灼可以看見裡頭有一人半倚靠著床欄,一人蒙著被褥瑟瑟發抖。

“怎麼回事?”有人開口問道,“這位娘子方才為何尖叫?”

裡麵二人並未應聲。

“你們……你們看……”人群中傳來聲音,“那人……那人是不是死了?!”

那倚靠著床欄之人,口吐白沫,兩眼翻白,一開始明明還有些抽搐,眼下卻一動不動,哪怕這麼多人聚集在門前,他大半個身子裸露在外麵,瞧著確實與死了一般無二。

“快……快請大夫……”

“怎會如此……”

“這莫不是‘馬上風’?我曾聽說過三年前王員外便是死於此病症……”

“竟是這般?那倒是好豔福……”

“什麼豔福?簡直是世風日下,傷風敗俗啊!!”

……

……

另一頭,劉氏在與陳穎陽將裴忠勇搬回府後,便急忙回房換了身衣裳。

因為那唯一的婆子告知劉氏,說今日晌午,裴韶華曾派人遞了信,說是要回府用飯。

劉氏慶幸著今日還好聽了陳穎陽的話,一不做二不休將裴忠勇給料理了,否則待今日裴韶華回來,家中定要被裴忠勇鬨得是雞飛狗跳的。

她盤算著,今日定然要裝作賢良淑德的樣子,再給裴韶華做上幾個他愛吃的菜,然後想辦法開口將裴忠勇中風之事推到裴韶安的身上,免得讓裴韶華懷疑上自己。

待時日久了,便讓裴忠勇順理成章地“病逝”,然後她才好向裴韶華引出陳穎陽的身份。

劉氏精心做了一大桌子菜,剛換好衣裳便聽婆子說裴韶華回來了,欣喜地來到門外迎接,卻不曾想,看見裴韶華殷勤地候在一輛馬車外,扶下來一個女子。

劉氏一看那女子,頓時氣得咬牙切齒,那女子好死不死,便是當初她從武威侯府親自趕出去的晚娘,原本以為,那晚娘已經被自己派去的人殺死了,卻不曾想,在裴韶華從錦衣衛訓練營出來的第二個月,便不知道從哪兒又將這晚娘給帶了回來。

那一日,裴韶華拉著晚娘的手跪在了劉氏麵前,發誓說這輩子除了晚娘此生不娶她人。

那時,武威侯府已經倒了,自己與裴忠勇隻能依靠裴韶華生存,更何況,裴韶華是自己的骨血,自己含辛茹苦將他養大,見他用這種話威脅自己,自己又能如何?

好在那晚娘,平日裡並不與自己住一起,雖說是不知道在哪家酒館裡打雜,但看不見人,劉氏便能當作沒有這個人。

可沒想到今日,裴韶華又將晚娘給帶了回來,劉氏怎能不氣?

晚娘下了馬車,裴韶華沒有立即帶著晚娘進去,反而是繼續候在馬車邊上,看著馬車上又下來一人。

隻這一人,劉氏卻是不認得的,瞧著晚娘都要對她畢恭畢敬的樣子,且裴韶華也頗為殷勤,讓劉氏不由在心中想,這是否是裴韶華不知從哪裡娶回來的正房,將將壓晚娘一頭,好一解自己心頭之恨。

緊接著,這三人一齊向後看去,劉氏也順著幾人的目光看過去,這一看,差點沒將自己嚇得心臟驟停。

“裴……裴韶安?!”劉氏喃喃,一張臉寫滿了不可置信,“裴韶安……怎會突然回來了?!”

自己還打算今日將裴忠勇之事怪到裴韶安頭上,結果裴韶安竟然和裴韶華一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