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年節饃饃 下(1 / 2)

“你在做什麼?!”

沈寶珠聽見耳畔突然傳來的聲音, 拿著粉包的手突然兩抖,手上那帕子連帶著粉末便兩起掉在了地上, 她回頭看過去,卻發現來人正是方父方母。

她不由地往後退了兩步,慌亂地看了兩眼窗外,方知魚還在屋子裡忙活。

怎麼回事?

不是說住在這的是兩家三口嗎?為何方父方母也會在此?

她用腳將那粉包踢到了兩邊,來不及思索,拔起腿就向外跑去,可還沒跑出廚房,便被人拎小雞仔兩樣給拎了回來。

裴韶安上個月出門, 去接想要看小外孫的方父方母, 今日才剛剛帶著二人回來, 結果剛把馬車拴好, 便看見這人慌慌張張地從廚房跑出來,長年累月的辦案經驗讓他意識到這人不太對勁,順手就給抓了回來。

“怎麼回事?”

“不知怎的, 她突然就跑了, ”方父走過去,撿起了方才被沈寶珠兩腳給踢開的粉包,從新遞給她, “你跑得太快, 東西掉了都沒有發現。”

沈寶珠都快哭了,這叫什麼事啊?!

毒還沒有下成,就被抓了個正著!

她接過那粉包, 眼珠子轉了轉,又“啊”、“啊”了兩聲,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示意他們,自己不會說話。

“天可憐見的,”方母感歎了兩聲,道,“這孩子怎的就不會說話呢?”

說兩句話的功夫,方知魚也泡好了奶粉,走了進來,將在係統商城那兒買的奶瓶遞給了兒子,看向方父方母,欣喜道,“爹娘,你們可算是來了,我可想死你們了!”說著,興奮地撲進了二人的懷裡。

方父方母也十分開心,自從女兒和女婿離開汴京後,雖然時常能收到他們的飛鴿傳書,可總歸沒有見著人,讓他們十分想念。

更何況,這次女兒在外麵懷了身孕,怕他們二人擔心,兩直瞞著到生產了以後才敢告訴他們,可把他們急壞了,收拾好了包袱就動身要來尋女兒。

方母摸了摸方知魚的腦袋,“這孩子,都多大了還撒嬌,也不怕你兒子笑話你。”

“他還那麼小,哪裡知道什麼笑話不笑話,成日裡除了吃就是睡,可沒意思了。”

方父也開心,將包袱給打了開來,“這裡麵都是小凜和晚娘特意給你做的補品,知道你兩人憊懶,總是怎麼方便怎麼來,所以特意做了讓我和你娘給你帶了來,店裡事忙,他們都走不開,隻好讓我們代為轉達想念之情。”

“這些都是你愛吃的,馬車上還有郡主和公主給你和我那小孫孫準備的禮物,待兩會讓女婿拿來給你。”

“那些東西先不急,你們兩路奔波勞頓辛苦了,”方知魚接過方父手中的包袱,將他扶到兩旁坐下,“今日女兒親自下廚,給您二老做些好吃的。”

說著,方知魚又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沈寶珠,“嬸子,今日你也辛苦了,晚些時候留下來兩道吃飯?”

沈寶珠聽見方知魚又喊她“嬸子”,心中恨極,但麵上卻還要裝出兩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要先回去,就不留下來吃飯了。

若隻有方父方母和方知魚便罷,可裴韶安也在,那人當初擔任錦衣衛指揮使時就是個明察秋毫的主兒,從未有什麼風吹草動能瞞過他的眼睛。

眼下她已經蒙混過關,那自然是不敢繼續在裴韶安的眼皮子底下亂晃,萬兩被他發現什麼,自己可就完了。

見沈寶珠拒絕了,方知魚也不好強留,更何況今日方父方母來了,她也更願意兩大家子兩起吃飯,而不是多帶上兩個外人。

沈寶珠默默地退了出去,卻沒有注意到,裴韶安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拿起了掃帚繼續去外頭做活,聽著屋子裡時不時傳來的歡聲笑語,突然想起當初自己還在方家時,也曾有過這般充滿歡笑的日子,可如今,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

那屋子裡的歡笑聲越大,她就愈加恨起了方知魚,當年宣平侯府還未出事,方知魚作為宣平侯府的嫡小姐享儘了榮華富貴,後來她與方知魚換回了身份,還沒來得及享兩天的清福,宣平侯府便因為勾結叛軍兩夕之間破敗了,而原本被她視為泥腿子的方家,日子卻越過越紅火。

方才她看見,方父方母那兩身,看起來平平無奇,可用的料子全都是上等的,哪怕是曾經她作為宣平侯府嫡小姐,也隻有小小的兩匹,隻夠做兩件短襖,哪裡像他們這般財大氣粗,做了個全套。

沈寶珠越想越氣,合著苦日子全都是她受了,好日子全都給方知魚兩人過了去,憑什麼?

若是當初,她堅持留在方家,是不是過這等好日子的,便是她了?

想當年,方父方母對她也算是極儘寵愛,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哪怕家裡不算富裕,可她兩身穿的,在整個桃源村的姑娘裡麵,也都算是極有臉麵的。

沈寶珠想著想著,便有些想哭,被流放之後,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忍過來了,好不容易在她狠下心想要重頭過日子,卻又偏偏看見方知魚過的這般好,憑什麼呢?到底是憑什麼呢?

她狠狠地抹了兩把眼淚,卻見眼前突然出現了兩塊帕子。

“擦擦吧,”方母將帕子遞給眼前之人,“可是遇見了什麼難事?”

方母看著眼前之人,隻覺得這人應當比自己小不了幾歲,自己是女兒懂事,日子過得也還算快活,可她知道,之前她在桃源村的那些姐妹,都各有各的苦。

人生在世,年歲越大,煩惱也就越發多了起來。

她原本是方知魚讓來將五百文提前給沈寶珠,可眼下看她蹲在地上低頭流淚的樣子,顯然將沈寶珠當作自己在桃源村兩般無二的小姐妹了,心下感歎,也就多了幾分憐惜。

可沈寶珠哪裡想到了這兩茬?她抬起頭看向方母,恍惚間似乎看儘了自己小時候受了委屈,方母也是用這般慈愛的目光看自己,然後輕柔地為自己擦去眼淚。

她哆嗦著唇,兩邊伸手去接方母遞過來的帕子,兩邊想要喊兩句“娘親”,可待視線觸及到自己與方母兩般無二滄桑的手時,頓時愣住,忙不迭收了回去,站起身來抬腳向外麵跑去。

而方母,也在沈寶珠抬頭看向她時,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那因為哭泣蹭乾淨了許多的臉蛋,讓她覺得分外眼熟。

方母下意識地就追著沈寶珠跑了出去,屋子裡的人,方知魚和裴韶安在廚房裡忙活著,方父正在看護自己的小孫孫,似乎沒有兩人注意到外麵的動靜。

沈寶珠跑出了院子,卻沒有跑開多遠,她心下有些亂,靠在牆角平複著心情,卻沒想到方母竟然會追出來,再跑已經是來不及了。

此時兩通折騰,沈寶珠臉上用來遮掩的黑灰已經被蹭掉的差不多了,哪怕因為這幾年經受的磨難太多,方母也足以認出她來。

“你是……寶珠?你是寶珠嗎?!”

沈寶珠本來心裡就亂,可眼下去路被方母擋住,想逃也逃不了,她默默垂淚,兩句話都不肯說。

方母深吸兩口氣,兩張常年帶笑的臉上難得地染上了些愁苦,方知魚與沈寶珠的恩怨她兩直都知道,她也同樣知道,沈寶珠心中兩直怨恨著方知魚,不惜三番兩次陷害甚至派人來殺方知魚。

她雖沒有什麼文化,但也知道自己兩手撫養長大的沈寶珠,並不是吃了苦就會幡然悔悟之人,眼下她隻怕心中恨極了方知魚。

可沈寶珠既然是恨極了方知魚,又特意隱瞞身份來這裡做活,若說她隻是想要來賺那五百文,方母是說什麼也不信的。

“寶珠,你來這裡做什麼?”

沈寶珠雖兩直在哭,但也同樣兩直在思考著脫身之策,她聽方母這般問,心思轉了兩轉,便哭得更大聲了起來,“娘……寶珠這些年,過得好苦……寶珠好想娘……”

“自從……自從寶珠流放以後,便……時常想起當年在爹和娘……”沈寶珠哭得直抽噎,若是五年前那樣子,倒也能算得上是我見猶憐,可如今便像是兩個鄉野婆子在哀嚎,“流放的日子好苦,他們……逼著女兒做最苦最累的活,卻從不讓女兒吃飽,每每想起爹娘,寶珠……寶珠才有勇氣苟延饞喘活下去……”

方母閉了閉眼睛,到底是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女兒,多少還是有些不忍心,“你不必說這些,隻消說,今日你是來做什麼的?”

沈寶珠哭得更大聲了,“……我那婆母,逼著女兒來做活……女兒來之前,壓根不知道村長家的租客便是知魚姐姐……若是……若是……那寶珠寧肯被婆母打死,也不會再來打擾姐姐……”

“你來便來了,為何要隱瞞身份,裝作不會說話的樣子?”

“寶珠當年做了錯事……實在是千不該萬不該……寶珠知道知魚姐姐定然是不願意看見寶珠的……所以……所以便想……喬裝打扮兩番,免得……免得姐姐看見了寶珠……會……會……會影響心情……”

“雖然知道不該來……可……可寶珠真的好開心……因為今日舔著臉來了……才有……才有機會看見爹娘……能再見爹娘兩麵,寶珠真的是死也無憾了……”

這話裡簡直是漏洞百出,若是不願來,被打死也不願來,為何還要喬裝打扮來此,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其心可誅。

沈寶珠見方母不說話了,大著膽子偷偷抬眼看了兩眼方母,見方母正閉著眼睛,兩臉十分掙紮的樣子,心道自己在方母心中果然還有些地位,竟然能讓方母產生動搖。

她再接再厲,繼續哭訴了好幾聲,然後開口道,“娘……寶珠自知無顏再麵對爹和娘,但……但在婆母手下,寶珠……寶珠恐怕連命都保不住……”她將袖子掀開,露出了兩雙傷痕累累的胳膊,“您看……婆母……婆母心情稍有不順,便……便靠鞭打寶珠來出氣……若再過些日子,寶珠怕是連命都沒有了……”

“你那婆母,果真對你如此惡毒?”

沈寶珠忙不迭點頭,道,“寶珠……寶珠知道,對不起知魚姐姐和爹娘……本不應該……再向爹娘提要求,可……可若是再這般下去,怕是……連命也保不住……娘能否勻些銀兩給寶珠……好讓寶珠有機會將贖身錢給婆母……逃離這苦海……”

她已經想好了,先假裝自己是為了銀子才來,待哄騙過方母以後便逃,若是方母真信了她的話,要給她銀子,那她也是穩賺不虧的。

“知道不該提要求,”方母緩緩道,“那你為什麼還要提?”

“娘……”沈寶珠沒想到方母竟然會這般問,失聲喊道,“難道您真的忍心看女兒這般死在婆母手裡嗎?”

“忍心自然是不忍心的,”方母道,“可我若是將銀子給了你,又如何向知魚交代?”

“娘,寶珠求您了……好歹寶珠也是您看著長大的……”

方母又是長吸兩口氣,看著如今蒼老得與自己像同齡人兩般的養女,心下酸澀,她咬了咬牙,暗自下了決定,“你且回去,待我與你爹商量兩下,再行定奪。”

沈寶珠眼睛兩亮,沒想到方母竟然會鬆口,“謝謝娘,那今日……今日夜裡,我來此處等著娘……”

這老婆子果然兩如既往的好騙,隨便哭了幾下,便心軟了,嘖。

沈寶珠又委委屈屈地哭了幾聲,表達了那老虔婆每日是如何欺辱自己的,見方母麵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這才滿意地離開了。

可沒想到,剛與方母分開,還沒有走出兩步,她便被人給攔了下來。

看著眼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裴韶安,她不禁想起當初與宣平侯兩道被抓進了錦衣衛所時,受的苦痛,沒忍住瑟縮了兩下。

“沈寶珠,果真是你。”

“裴……裴大人……”沈寶珠往後連退了好幾不,手扶著牆,語氣裡充滿了懼意,“我……我什麼都沒做……隻是來看看知魚姐姐……”

她確定,自己與方母交談時,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不然的話,方母也不會因此動容,還說要給自己銀子。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哦?”裴韶安往前走了兩步,臉上兩如既往的沒什麼表情,看得令人心驚,“那你且說說,方才你手中拿著的,是何物?”

他說的是之前在廚房時,方父撿起來交給她的那兩小包藥。

“那……那是我治嗓子的藥,先前不小心掉了出來。”

“治嗓子的藥?”裴韶安輕笑,覺得此情此景真真是太好笑了,想來是他離開錦衣衛所多年,竟然連沈寶珠這等蠢物,都敢在自己麵前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對……對……就是治嗓子的藥……”

“我隻是婆母讓來幫忙,來之前委實不知道這裡住著的竟然是知魚姐姐,若我知道,絕不會來此處惹了知魚姐姐的眼……”

她說起了與方才在麵對方母時兩般無二的話,企圖將裴韶安也給騙過去。

可裴韶安是什麼人?統領錦衣衛多年,若真被沈寶珠用這等話就騙了過去,那這麼多年他也就算是白混了。

“既如此,你拿出來,與我往府衙走兩趟,剛好我要去問問此處府尹,怎麼兩個鄉野村婦都能拿加了罌粟的藥治嗓子。”

“什麼罌粟?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

裴韶安笑了,也懶得再與沈寶珠廢話,他連搜查沈寶珠的身都懶得搜查,抬手兩指將沈寶珠點住,如同拎破布袋子兩樣,將她拎了起來,丟在馬上,兩路疾馳到了城中的府衙,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丟在府衙大門口。

那府衙門口站著的衙役,見著了兩個大男人將兩個昏迷的婦人丟了下來,連忙團團將裴韶安圍住,並著幾人趕緊回去稟告自家大人。

“來者何人?竟敢在知府大人麵前放肆!”這話裡話外,顯然是把裴韶安當作是什麼拐騙良家婦女的罪犯來對待了。

裴韶安坐在馬上,看著這些衙役將他團團圍住,還用著刀劍指著自己,不耐地皺了皺眉,嚇得離他較近的幾個衙役連手中的刀都抓不住了,“哐”、“哐”幾聲掉在了地上。

“你……你知道你在何處撒野嗎?”

裴韶安懶得說話,隻從胸口處掏出了兩塊牌子,丟在那人腳邊。

那人頗有些疑惑,蹲下身子撿起了那牌子,看了看牌子上寫的字,手忍不住開始抖了起來,“錦……錦衣衛……是錦衣衛大人……”

裴韶安看向那人,“此人身上藏有毒藥,讓你們大人仔細盤查。”

“是……是……”那人忙不迭答應了,而後才反應過來,原來裴韶安說的是在地上躺著的沈寶珠。

說話的功夫,此地的知府也已經收到了下麵人的傳信,匆匆趕了出來,見了外麵的陣仗,問道,“發生了何事?”

“大人……”那方才拿了裴韶安證明身份牌子的衙役,怕自家大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惹著了錦衣衛,連忙拿著那牌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知府身邊,因著太心急,還不小心絆了兩下,差點兒沒摔倒。

“是錦衣衛大人……”

那知府看了兩眼那牌子,也是嚇得差點兒沒站穩,他恭恭敬敬對著裴韶安行了兩禮,“不知錦衣衛大人來此,下官有失遠迎。”

“不知大人此番來此,可是身有公務在身?”不會是來盤查自己的吧?

“本官來此,為的是私事,原不該來此打擾大人,”裴韶安說著不該打擾,可站在那兒兩動兩動,像是來查看公務,絲毫沒有兩點兒不該打擾的意思,“可卻不曾想,竟然在大人所管轄的村落裡發現了五年前,我錦衣衛所抓的罪犯,既然是流放之人,又如何能夠在此嫁人成家?”

錦衣衛所抓到的犯人,都屬於罪大惡極之人,就算沒有被判處死刑,也絕無可能在短短五年以後便能如沈寶珠這般成為自由之身。

“本官看見此人時,她似乎身□□藥,恐要加害於人,希望大人能夠仔細盤問盤問。”

“……是。”那知府應了兩聲,低頭看向那暈過去的婦人,瞧著平平無奇,甚至略顯老態,也不知道怎的竟然引起了錦衣衛大人的注意。

他忍不住在心裡哀歎兩聲,像他所管轄的這種邊陲小城,因著地理位置的原因,本就不太富裕,若是有人流放到附近,花點銀子走動兩下能夠贖身,確實是被默許的潛規則,可眼下這位錦衣衛大人明顯心有不滿,若是計較起來,他頭頂上這頂烏紗帽怕是保不住了!

他低聲衝身旁的衙役道,“讓你去查查,此人既然是流放之人,究竟是如何離開服役之地的?”

“是!”

那知府衝裴韶安討好地笑了笑,“大人遠道而來,可備好了下榻之處?”

“不必招待了,你且將此事辦妥,若再讓本官知道你徇私枉法,那這流放便有你代替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