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揪著自己的衣角。
半晌，男人端來一個小餐盤，季糖也聞到了久違的食物香氣，忍不住抬起頭眼巴巴地望著。
小餐盤上放著的是一碗用陶碗裝著的麵條。
軟糯糯的麵條被撒上綠油油的蔥花，夾雜著幾片薄薄的碎肉，看起來可口極了。
男人將麵條端到季糖麵前。
“糖糖呀，這可是我第一次給人做飯吃。”
他刻意說這話，似乎想要得到一些誇獎。
不過這的確是事實，陰間是不存在吃東西這一說法的。他懂得做麵條，也是跟那些曾經活過的亡靈學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學這些，或許真的是為了做給季糖吃吧。
“謝謝你呀。”
季糖彎起眉眼，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同時他也有點驚訝，對方看似冷冰冰的，竟然會為他做一碗麵。和葉川淵一樣，有點賢惠……。
他拿起筷子，卷起一卷麵，小心翼翼地將熱氣吹涼，然後伸出紅彤彤的舌尖，小口小口地將一根根麵條卷進嘴裡，時不時鼓起雙頰，呼呼熱氣。像一隻小倉鼠。
男人緊緊地盯著他。
季糖感到對方滾燙的視線，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轉念一想，對方可能沒見過活人吃飯，看看也無妨。
他吃完第一口麵後，他似乎看見男人不經意地挺起了胸脯，帶有點驕傲意味地問他：“好吃嗎？”
季糖：“…………”
他吧唧了一下嘴裡的味道，悄悄地皺起眉。
說實話，這麵條太過鹹了，而且煮得很硬。他甚至有點想收回方才對男人的誇獎。
但季糖麵對著對方充滿期待的目光，鬆開眉頭，挑起唇角，笑眯眯道：“嗯，很好吃。”
他和賀知夜待了這麼久，似乎也學會了對方的演技技能。
男人冷冰冰的眼眸閃過微不可察的柔意。
“乖，繼續吃吧。”
季糖：“…………”
他硬著頭皮吃完這一碗硬邦邦的麵。
不過這麵雖然難吃了一點，但一碗麵下肚後，肚子終於變得暖和了一點。
男人見季糖吃完，道：“如果你還餓的話，我可以再給你做。”
畢竟他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給季糖煮麵條了。
季糖連忙搖搖腦袋：“不用啦，我吃飽了……”
“行。”
男人算了一下時間，喃喃道：“現在還有十四個小時多一點，半天時間。……你要不睡一覺，一覺醒來後，你就可以走了。”
他屆時也會消失。
下一任鬼王，他已經任命好了，是他最看重的忠臣。沒有腥風血雨的奪權，沒有轟轟烈烈的離彆，一切都平淡到讓人出乎意料。
季糖險些忘記這件很重要的事，他猝然一愣，抿起唇，道：“你真的會消失嗎？真的沒有可以解決的辦法嗎？”
如果對方真的消失，這代表他這次任務前所未有的失敗了。
他絕對不能讓這些事發生，他可是厲鬼收容所的所長啊。
男人搖搖頭：“沒有。”
“…………”
季糖垂下腦袋。
男人察覺到季糖的悶悶不樂，他低笑，捧起季糖的臉，揉揉對方泛紅的眼角。
他試圖轉移季糖的注意力：“彆傷心，我帶你去看看我們的糖廠，好不好？”他差點忘記這件這麼重要的事了。
沒等季糖說話，男人就已經牽起他的手，要帶他離開。
季糖懵懵的，一直被他牽著走。
最後，他們來到鬼界最偏僻安靜的地方，這裡沒有滲人的骷髏人，也沒有滿是怨氣的亡魂。映入季糖眼簾的，是一座極富有現代化風格的糖廠。
製造糖漿的機器轟隆隆地運作，流水線不斷向外產出包裝好的糖，空氣間儘是甜膩的糖味兒。
季糖：“…………”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現代。
他愣神的時候，有幾個小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麵前，小孩白白胖胖的，穿著紅肚兜，正笑眯眯地對他打招呼。
男人介紹道：“這些小孩是這裡的製糖工人，彆看它們模樣小，其實已經幾百歲了。”
其中一名小孩甜甜地對季糖問道：“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它們出生以來，都是在糖廠裡生活，並不知道季糖是鬼王的戀人。
季糖回應了自己的名字：“季糖。”
小孩興奮起來：“咦，哥哥你也是糖嗎？真巧啊，我也是糖！我是檸檬糖精，我旁邊的那個小孩是草莓糖精，後麵還有一個榴蓮糖精呢。不過……我沒聽說過‘季糖’這種糖，是什麼味的呀？”
季糖：“…………”
季糖：“？？？”
他竟然一時不知道怎麼回應對方，兩人隻能沉默著。
但沒隔一會，小孩似乎將這件事拋到腦後，蹦蹦跳跳地重新回到流水線上製糖。
季糖泛紅臉頰。
他以前沒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什麼特殊含義，可現在讀起來，竟有點羞恥。
男人牽起他的手：“我帶你去看看我給你準備的糖。”
季糖懵懵地點點頭。
隨即，男人帶他來到糖廠裡的倉庫。倉庫很大很大，比季糖在上麵見過的那些倉庫更要大。
糖廠倉庫裡放的全是糖，用特製的箱子裝著，滿當當的，將整個倉庫擠得水泄不通，看起來有點震撼。
這些糖，他吃八輩子都吃不完。
季糖：“……”
男人麵對著季糖驚訝的表情：“我已經送了好多給我的手下，但還是忍不住留了一點在身邊。”
每當他聞見這些糖味，仿佛能感到那個已經成為人的少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但現在，少年真的回來了。
季糖：“留了一點……？？”
這也未免太任性了吧——
男人推了一把季糖：“你想吃什麼糖，這裡都有，隨便拿。”
***
他們在糖倉裡折騰了兩個多小時，男人本想再留季糖幾個小時，直至他消失為止，可季糖仍在想怎麼不讓他消失，而且一直吵著要離開。無奈之下，他隻能帶著季糖先走。
他們要離開糖廠之時，突然被一聲清脆的男童聲叫住。
季糖回過頭，看見方才那名白白胖胖的小孩。
小孩的身子很小，可他卻捧了一箱比他兩個人還大的糖。
“喏，哥哥，這是剛出爐的糖，送給你噠。”
季糖笑了：“謝謝。是什麼口味的糖呀……？”
他本以為是奶糖味或草莓味的，可對方說回答了一個他想不到的答案。
“季糖味噠！”
季糖：“？？？”
小孩驕傲道：“這裡足足有三千顆季糖呢，工廠裡麵還新製造出了一萬顆季糖。可以拿出去賣了……九塊九一顆的季糖，兩顆十五塊五！”
季糖：“……”
小孩將那箱“季糖”放到季糖腳邊：“哥哥，你快嘗嘗，是不是你的味道！如果不對，我還可以再做！”
說實話，季糖真的有點好奇“季糖”是什麼味的。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開箱子，取出其中一顆糖。
糖圓滾滾的，用白色糖紙包著，上麵果真印有“季糖”兩個字，角落裡還有像模像樣的生產標誌。
——鬼界出品：季糖味糖果。
他拆開一顆，放進嘴裡嘗了嘗。
——是他最喜歡的奶糖味。
暖洋洋，甜滋滋的味道。
小孩見季糖喜歡，笑道：“果然，我猜對你的味道了。我可是這裡的糖王，看糖猜味很準的，我第一眼看你，就覺得你是最甜的奶糖味。”
季糖的臉徹底紅了，緊緊揪著男人的衣角。
*
等他們離開糖廠後，時間隻剩下十個小時。
男人重新將季糖帶回最開始的那棟青銅屋，希望季糖在那睡一覺，然後回到那個屬於活人的睡覺。
此時鬼王要換位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鬼界。但它們大多不知道男人要消失了，隻單純地以為對方隻是想要退位去休息，它們甚至為男人放起轟轟烈烈的慶祝煙花。
煙花所發出的耀眼光芒，將陰暗的鬼界照得異常明亮，冰冷的空氣間也多出一絲溫暖的煙火味。
男人為了季糖能夠看見煙花，特地在青銅牆壁上開了一個大窗子。
他安頓好季糖，拍拍季糖溫軟的臉頰：“睡吧，一覺醒來後，你就回去了。”
謝謝你來到這裡。
季糖突然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角：“然後，你就消失了是不是？”
“會有和我一樣的人，替我愛你的。”
季糖聽罷這話，腦海裡莫名地浮現他的厲鬼們。他一時覺得男人的話語中，還隱藏著一些他不懂的事，而且……宇航員這件事他還沒搞清楚呢。不過他也顧不及這麼多，他緊緊地攥住男人的衣角：“不許你走。”
男人莫名地愣住，就在他愣神的幾秒鐘內。季糖突然從床上站起身，踮起腳尖，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頓地對他道：
“我如你當年所願，成為了一個擁有生命的人。我也在上麵見到了太陽、星星以及更多美好的事物，還擁有了一個我曾經夢寐以求的家。”
“但是啊，我覺得還缺了點什麼。”
男人注視著季糖的眼眸：“缺了什麼？”
“你。”
季糖的聲音含上一些從未有過的情緒，他低下腦袋，將頭埋到男人懷裡。他小小聲地繼續道：“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日升月恒、星辰大海，看遍這世間最美好的萬物。”
他一定得將對方帶出這暗無天日的鬼界。
男人的心莫名地一顫，他扳起季糖的下巴，重重地吻住對方的唇。
煙花在這一瞬間突然綻放，將他們相擁在一起的身形蒙上一層最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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