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2)

風月祖師爺 戲子祭酒 14559 字 4個月前

謝瑉從和他的交談中得知,他也叫謝瑉,原係硯州生人,幾年前隨娘進京,開了他們眼下所在的這家青樓,換句話說,他娘就是這家青樓的老鴇。

照理說能開得起青樓,定不會缺錢,也難怪他天真清高,估計是沒過過苦日子,至於他為何淪落成今天這樣,還得從幾個月前說起。

大約三個月前,他娘一掃往日愁容,塗脂抹粉、換上新衣裳出門,走之前還笑盈盈地對他說,瑉瑉,你要過上好日子了。

結果她再沒回來。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離奇失蹤了。

青樓裡有人幸災樂禍地說,估計是被見色起意的淫賊先奸後殺拋屍荒野了。

按道理,這是京城,天子腳下,不是邊陲小地,尋常百姓哪敢放肆,畢竟京兆尹、官府也不是吃乾飯的,但有那麼罕見的一兩例,也不是完全說不過去。

他報了官,變賣他娘的家當細軟打點官府,同時雇人到處尋人,一無所獲。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屍沒找著。

偌大的青樓,本就隻由他娘一手操持,頂梁柱突然不見了,自然是一團糟。

他被他娘保護的密不透風,自幼讀的都是之乎者也的聖賢書,不懂人心的爾虞我詐,沒過多久,他娘苦心經營的青樓,就被個宮裡出來的老太監奪去,那太監見他生得好,又將歪心思打在他身上,暗中騙他簽了賣身契,成了這家青樓的小倌。

賣身那種。

他原來是良民,因這一遭,成了賤民。

還沒等他賣身,他就罹患了不知名惡疾,發作起來惡心嘔吐,腹痛腹瀉,四肢麻木,手足顫動,疼痛不已,還伴隨著脫發,大量大量的脫發。

那小廝送來的藥,也是治標不治本,惡心治惡心,腹瀉治腹瀉,拆東牆補西牆,總歸聊勝於無。

短短三月,好好一人兒,就半隻腳踏進了棺材。

……

床上人目光追隨正在屋內亂逛的謝瑉,道:“我……我想你幫我找到我娘,奪回青樓,考上科舉——”

“說完了?”

“嗯……”床上人低下頭,似是下意識有些怕他。

謝瑉道:“我沒記錯,賤籍終生不得科舉。”

床上人臉色一白,這人總有瞬間抓住重點令人迫不得已看清現實的能力,殘忍又尖銳。

他小聲道:“可以想辦法脫離賤籍後再——”

謝瑉笑了起來,眼底卻並無一絲可人的溫度:“醜話說在前頭,就算脫離賤籍,奪不奪回青樓,考不考科舉也是我的事,我不做我不想做的,比起浪費大把時間,我寧願違逆一點良心,這筆買賣不值。”

他已經學乖了,知曉和這人來硬的,半點都得不到,反倒還會將自己整個賠進去,柔聲道:“求你了,好不好……”

謝瑉道:“但我答應幫你找你娘。”

“為什麼?!”謝瑉話說得太滴水不漏,以至於他突然鬆口,那人竟失聲追問。

謝瑉沉默片刻,道:“在不喜歡你的人麵前,不要總問為什麼,因為他沒義務為你解答,隻會感到厭煩。”

他的聲音不自覺帶了點冷意,像是料峭春寒裡,漆黑枝頭上掛著的一簇去年的凍雪。

他的反應前後有些出入,讓敏感的的床上人意識到什麼,話脫口而出:“是不是你娘她……”

眼前人一瞬間抿緊了唇,狹長斜飛的眉深蹙,襯得底下的眼眸濃黑陰翳,他猛地清醒自己可能觸到了這人底線,立即慌張地轉移話題,“你剛剛在找什麼……?”

眼前人神色恢複如常,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但那一瞬,他卻真的覺得被眼前人攫住了喉嚨,呼吸不得。

他又劇烈嗆咳起來,軀乾似乎已無法支撐他沉重的腦袋,他將頭靠上床沿。

謝瑉在屋內找了一圈,一無所獲,道:“你有沒有懷疑過,你可能是中毒?”

“什麼?!”床上人冷不丁吃了一大驚,“咳咳咳……若是中毒,大夫怎會看不出?”

謝瑉道:“不是尋常毒藥呢?大夫被收買呢?”

床上人搖搖頭:“我和我娘在京城無親無故無仇無怨,誰會將主意打到我身上?還是你說的連名都不曉得的罕見毒藥,我這種身份,可沾不上有本事獲得那些的貴人……呃……”

“不知道不代表沒有——”

謝瑉一轉頭,床上人已經垂下腦袋,永遠睡了過去。

一牆之隔的地方是獨屬於煙花之地的歡愉放縱聲,近在咫尺的人卻重病離世,無人掛懷。

謝瑉心中並無波瀾。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死在他眼皮子底下,第一次是他的父母。

經曆過那樣的大慟,任何低於那個閾值的痛苦,都不能對他產生半分困擾,更何況他在很小就學會了主宰情緒、吝嗇情感,不為無意義的事逗留半分。

他人的消亡隻會給他經驗,督促他前行。

他是要出人頭地,過上好日子的。

不為彆人,隻為自己,站在高處才能占據良好的資源,一定程度令他遠離病痛、屈辱,擁有自由,擁有主宰自己人生的權利。

尤其是在皇權至上的古代。

謝瑉有些費力地將屍體半抱半扛起,這會兒他有些後悔平時疏於鍛煉。

事實上他對運動深惡痛絕,這總讓他聯想到粗俗、臭汗和肢體不協調。

他將屍體暫時藏進了衣櫃。

這是酷暑,暑熱襲人,以謝瑉的身份,也用不上冰塊,不出幾日,屍體就會腐爛,留給他處理屍體的時間不多。

謝瑉將門打開一條縫,一手掩鼻,一手伸出去,將小廝端來的藥盅鉗進來,和屍體一道塞進了衣櫃。

他不確定藥有沒有問題,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問題,藥裡的毒會不會揮發到空氣裡,被吸入損害身體,隻能保險起見掩住口鼻,之後有時間,他想找個懂毒理的替他看看藥,但願那時候,藥還沒乾涸。

隻是這幾日,屋子怕是不能由小廝打掃了。

怎麼處理屍體也是個問題。

謝瑉頭疼不已,他拿起一邊的乾淨衣裳,對著銅鏡換上,心不在焉地想另一個謝瑉的死。

如果是自然病死最好,萬一是毒殺,那麼他現在變成了他,迎接他的將是什麼?

他這會兒靜下來,才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叮囑。

——要留長發、不要燙染、不要整容、不要發胖、要學曆史。

父親是不是知道……他會穿越?

謝瑉為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感到荒謬。

但他的父親生前是個科學家。至於研究的東西,那是國家機密,他父親簽了保密協議,自然連家人也不會透露。

謝瑉隻覺眼前的迷霧更濃了。

當然那不是他現在要糾結的事,當務之急是融入這裡,並暗中處理掉屍體,可他現在明麵上還是個重病患者,出不去。

出不去?

謝瑉撚著一縷長發,絞頭發的手微頓。

他為什麼要偽裝成之前那人重病的樣子?那他還得裝慢慢好起來,他可沒這時間,那太被動,若在期間有人害他,他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

而且他現在沒錢沒權沒人脈,甚至沒良民身份,可以說屁都不剩,就剩一張感謝爹媽的臉,整成脫發厲害的半禿驢,對他有什麼益處?

畢竟小倌靠臉靠身體吃飯,人不怕暫時陷入頹勢,怕的是身上沒有半點能讓他東山再起的利用價值。

他把剪刀又放下了。

-

午間,兩個小廝端著吃食從廚房出來,揩著熱汗往樓上去。姑娘們和小倌們都住在樓上,因為是青樓,也沒那麼多講究,男女混住。

性彆沒什麼太大講究,排場卻格外注重。

青樓的姑娘都是有等級的,等級越高住得越好,吃的自然也好,小倌因為少,就零星幾個,搞不起來這一套,但也有居住吃喝好壞的區彆。

畢竟經商的循利而去,開這場子是要賺銀子的,誰能給他多賺銀子,自是要好好伺候,哪位若是入了達官顯貴的眼,這樓裡大大小小都得捧著他,任他驅使。

先前老板娘操持時,樓裡並無小倌,都是苦命女子,甄太監接管了後,才搞起這一套。畢竟他是從宮裡出來的,曉得那些王公貴族、權臣勳爵的特殊癖好。

高門大戶豢養孌|童,在本朝並不罕見,公子哥兒和自家書童私相授受的事也多如牛毛,畢竟那些書童大多眉目清秀、伶俐乖覺,又天天隨身侍奉,年輕氣盛的貴公子們最不喜循規蹈矩,愛攀比爭先,難免跟著風氣試上一試。

有需求自然就有人起了賺這錢的心思,甄太監就是其中之一,他也的確因這發了一筆橫財。

京中妓院見有利可圖,競相模仿,不到三月,個個青樓都有小倌,京都一時男風更盛。

都說物以稀為貴,且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平頭老百姓沒那餘錢,富商卻能豪擲千金,隻為那點麵兒。是以如今體貌風流的小倌,甚至能被炒到天價。

風氣奢靡浮誇,樂得自然是這些個開青樓的,是以事態反而愈演愈烈,青樓裡的小倌越來越多。但他們大多姿色平平、才疏學淺、性格木訥,畢竟時間吃緊,一時到哪兒尋那麼多樣貌出挑又肯賣身還會討人歡心的男子?

找不到加上各方爭搶,隻能坑蒙拐騙。

這謝瑉就是一個,稀裡糊塗地被騙簽了賣身契。

這謝瑉是原先老鴇的兒子,他娘就貌美無雙,他自然也有一幅絕好的皮囊,雖是差了點美人神韻,但光立在那兒,也是叫人賞心悅目,挪不開眼。

樓裡也有人不無酸氣地說,甄太監將寶壓在謝瑉身上,謝瑉指不定能靠這飛黃騰達,被騙賣身反倒因禍得福,走了狗屎運,總比做下等人好。

大楚朝階級分明,普通老百姓想攀登翻身成主子難如登天,隻有被剝削的命,是以此種近乎歪門邪道的想法才經久不衰。

當然那是樓裡人以己度人,這謝瑉性格卻烈得很,天天吵鬨反抗,甚至絕食相逼,說他是文人,以後是要考科舉出人頭地的,怎能雌伏人下,做那等醜事,他寧願餓死,也不要永遠抬不起頭。

樓裡人都知道他是個繡花枕頭草包,中看不中用,但他信誓旦旦說的那番話,倒是挺文縐縐的,有那麼一絲迂腐風骨的味道。

甄太監要靠他賺錢,且忍他由他順著他,叫人好生伺候著,卻未承想,他竟一病不起。

兩個小廝上樓,其中一人步子稍慢,道:“這是送去給謝瑉吃的?”

“是啊。”負責伺候謝瑉的小廝道。

“我瞧瞧。”

“有什麼好瞧的,比之前差遠了。”小廝撇嘴道。

廚房也都是人精,青樓裡采買都是廚房裡人自己來,自然是能省一點省一點,畢竟省下來的都到自己口袋裡,烈火烹油的他們不敢懈怠,摳也隻能在這些落魄的姑娘小倌身上摳。拜高踩低,自古宜然,畢竟誰都要過活,誰都想過好,人之常情罷了。

另一個小廝揭開來一看,見是兩碟小菜加個饃饃,配上清粥,不由眉梢一挑,卻佯皺眉道:“這也太欺負人了!”

“行了,知道你得意,彆在我麵前顯擺,”伺候謝瑉的那個踢了他一腳,笑罵,倏然壓低聲道,“不過我這苦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我瞧著,他怕是快不行了,他說話,那聲都悶在喉嚨裡,往肺腑裡鑽,我爹前兩年快不行了的時候,也是這聲……”

“啊?”那人假惺惺地感歎了一番,然後捧道,“那你換了伺候的,吃香的喝辣的可彆忘了兄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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