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2)

風月祖師爺 戲子祭酒 22617 字 4個月前

之前的謝瑉就是硯州人士, 楚王若是對他有所懷疑,定會派人去硯州查他。硯州毗鄰京城,若是快馬加鞭日夜不歇,來去一晝夜便可, 換句話說, 明日此時, 寫有和之前謝瑉相關一切的卷軸,將被呈到蕭綏的案上。

胡車兒聽謝瑉說完,二話不說先帶他出去。二人疾步走在空無一人的官道上。

大楚重武輕文, 京城兵源充足, 夜間也有巡邏,盜竊奸/淫之事少之又少, 是以對百姓管製並不嚴格, 他們可以夜間出來。

胡車兒走在前頭帶路, 擔憂回頭:“他怎會查你?”

“楚王為人謹慎,我若是要……同他交朋友, ”謝瑉咳了咳,“他定是要查清我底細的。”

胡車兒納悶:“交友不問出處, 他怎會如此?”

他倒是第一時間沒懷疑楚王怎會同他好兄弟做朋友。

在胡車兒的想法裡, 他好兄弟無與倫比,配得上和楚王這樣的人相交。

謝瑉垂眼道:“楚王身份非比尋常,我若是……同他交朋友時刺殺他,又該如何?”

刺殺?

胡車兒欲言又止, 半晌仍是忍不住道:“好兄弟, 我這話就有些不中聽,那可是驍勇善戰的楚王,全天下能殺他的有幾個?”

“他若不信你, 不讓你近身不就可以了?交朋友又不是要貼得緊緊黏在一起,那像什麼樣?我聽說那些個貴人,不是最講什麼……”

他撓撓頭,想了半天,一拍腦袋:“對!講那個君子之交淡如水,咱鄉野人才拉拉扯扯。”

“他不信你,莫要在你麵前睡著便是,再說了,他那種身份,就是睡著了,也有屬下護衛守著……”

謝瑉心說那可不就是近身的、睡著的、身邊沒什麼人的情況。

京都水深,難保他不是刺客,古往今來死在床上的皇帝權臣可不少,蕭綏不可不防。

當然謝瑉不會解釋,免得顛覆了胡車兒的三觀。他不是什麼好鳥這點,當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家都曉得他壞,就沒人會被他騙了。

反正他絕不禍害胡車兒。

胡車兒笑道:“先不說楚王會不會如此做,好兄弟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要查讓他查去,還能查出什麼不成?”

謝小倌麵不改色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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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車兒坐在路邊麵攤上,低聲同幾個小乞丐吩咐著,說了一小會兒,問:“聽明白沒?”

那幾個小乞丐半夜被叫起,有些困頓,提不起精神,就要拖拖拉拉應聲去辦事,謝瑉彎腰,塞了些碎銀子過去。

小乞丐們眼睛一亮,鬆鼠一般飛速撥過碎銀子,攏在掌心,聲音脆生生的:“聽明白了!”

謝瑉笑道:“辦完在這請你們吃麵。”

“一定完成!”幾人笑嘻嘻地離開了。

胡車兒小聲罵道:“平日拿我銀子倒是爽快,辦起事兒來不情不願的。”

“現給。恩情什麼的,人容易忘。”

等著也是等著,謝瑉問攤上老板叫了兩碗麵,和胡車兒吃了起來。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一個小乞丐回來了,他氣喘籲籲道:“真的有!但太黑了,我沒看清馬上人是不是,但那匹馬肯定是楚王府的,馬鬃是朱紅色的,跑得賊快,我之前見過。”

謝瑉問:“什麼時候出城的?”

“就小半個時辰前,我剛到那邊,正好撞見城門守衛給他放行,查都沒查,好像掏了個令牌,掃了眼,就直接放了。”

大楚的百姓雖可夜出,於街上行走,卻不能出城。出城得日間經過守衛的嚴格盤查後才行,去他州還要有官府的路引。

胡車兒忙繼續問:“是去硯州嗎?會不會剛好有彆的差使要出城?”

那乞丐惦記著麵,語速飛快:“多半是硯州,東城門出的,那門出直接上去硯州的官道,沿途有驛站,更換馬匹極其方便。”

硯州因為在京城周圍,所以相對富庶,和京城間交通往來無比便利。

胡車兒顯然沒想到居然給謝瑉說中了,用詢問的眼神看謝瑉。

謝瑉站起來,笑道:“麵都給你們點好了,錢付過了,他們到了,你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坐下吃便是,不夠的話問老板要,管夠,不早了,我和胡兄先回去睡了,你們吃完也早些回去休息。”

那小乞丐沒見過光風霽月還對他們這種下三流的人和顏悅色的人,害羞低頭:“你真是個好人。”

-

回去的路上,謝瑉走得很慢,胡車兒習慣了夜間偷盜,向來健步如飛,一不留神見謝瑉丟了,忙回頭,謝瑉正低頭不語地走,眉心緊蹙,似在想什麼。

他立即跑回,湊到跟前問:“你要怎麼辦?”

楚王真的派人去硯州查謝瑉了。

謝瑉一路上都沒說話,聞言回神,沉默了一小會兒,還是說道:“我覺得不太對勁。”

“哪兒不對勁?”

“你讓我好好想想。”謝瑉停了步子,闔上眼一遍遍回憶乞丐說的話。

——小乞丐認出了那人的馬,馬鬃是朱紅色的,有點特彆,他沒瞧清人,城門護衛一看到令牌,就放行了,是東城門,硯州方向。

認出特彆的馬,沒瞧清人?

糟了!

謝瑉再睜眼時,臉色陰沉。

胡車兒再遲鈍也察覺到事情有變,保持沉默等謝瑉開口。

他是麵對謝瑉,看向謝瑉身後的,又是賊,視力極好,於夜色中瞧見一個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出現在巷口,向他們這邊張望。

胡車兒:“有人!”

謝瑉驀地回頭。

胡車兒衝過去,將巷口躲躲藏藏那人揪出。

“啊,彆打我!胡大爺,是我!”那人抱頭鼠竄,尖叫的聲音脆生生的。

一點微弱的月光照出那人麵容——他是先前替他們打探消息的那個小乞丐,最先回來那個。

謝瑉走過去,蹲到他跟前,問:“怎麼啦?”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小乞丐稍稍安定下來,小聲說:“我剛在吃麵,結果看到有個人一閃而過好像跟在你們後麵,怕你們有事,想了想就跟了過來,準備告訴你們。”

謝瑉臉色微變,下一秒仍笑道:“那他現在人呢?”

“走了。他不走我也不敢出來,怕被他發現殺人滅口。”那小乞丐說著神色還有些後怕,“你們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還是小心點兒——”

謝瑉摸了摸他臟兮兮的頭發:“乖,做得好,今天看到的,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小乞丐朝他鄭重點頭,飛快溜走了。

隻剩下他二人,胡車兒憂慮道:“那人功夫不在我之下。”

他是賊,耳朵靈,眼睛尖,最懂如何藏匿,這人跟在他們後麵,他卻自始至終並未發現,身手定然不凡,肯定接受過嚴格訓練。

謝瑉默了默,忽然哂了一下,於夜色中無聲看向楚王府所在的方向。

他低估蕭綏了。

低估了那個在官場爾虞我詐中沉浮、在戰場刀光劍影中廝殺了十餘年的楚王。

朦朧月色中,謝瑉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了蕭綏那張無波無瀾的臉。

他的臉像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所有真實的情緒都藏匿其後,尤其是眼睛,讓人隻覺漆黑深沉。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是善是惡。

今日一事,蕭綏大抵隻是有所懷疑,自己無為,才能打消他的部分疑慮,畢竟蕭綏其實查不到什麼,性格的變化,並不是板上釘釘的證據,這點蕭綏顯然也知曉。

甚至忽然掌握一門技能也不是。一個人總有獨處的時候,他不是什麼大人物,隻是一個賤民,眼線探子不會時刻盯著他,關注他有沒有突生興趣學下棋。

他之前為防楚王查他,刻意下得很爛,那種水平的棋藝,學過一小段時間就能達到。

性格和技能都是可變化的,而證據要的是確鑿,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才是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證明他心虛,他防備,他有所隱藏。

所以蕭綏放棄讓人去硯州查他,而是叫探子直接跟著他。

前者少說一天一夜,後者,最多隻要幾個時辰。

謝瑉一點點笑了起來。

像是一粒石子投進平靜太久的水麵,他的眼睛裡,漣漪在擴散,似在向往久違的熱鬨和征服吞噬。

蕭綏你給我等著。

他長這麼大,就沒吃過誰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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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沉沉,暗衛被俞忠平引著,輕手輕腳走到了楚王的臥房外。

王爺向來淺眠,他們都知道的,俞忠平輕敲了敲三下門,小聲喚道:“王爺。”

過了幾秒,一個低沉微啞的聲音傳來:“回來了?”

他分明是睡下了,被人鬨醒,聲音裡卻並無絲毫困頓睡意。

俞忠平道:“是。”

身後跟著的暗衛正要去推門進去,稟告今夜所發生的事,蕭綏仿佛在門外有眼睛似的,說:“不用了。繼續查,多派點人。”

他的聲音沉了沉,混著初秋夜風,似有些稀薄的冷意。

俞忠平怔了怔,恭順應聲,領暗衛出去了。

暗衛若是明夜回來,便是一無所獲,若是今夜回來,便是……那人有問題。

答案已分明,沒必要再稟,查下去便是。

俞忠平歎了口氣,他同那人朝夕相處幾日,竟是渾然不覺。

-

謝瑉躺在床上,睡不著。

小廝都死光了,他有點控製不住自己的腦子,讓它彆想自己今晚沒洗澡這件事,想睡,腦子裡又是今晚的事。

他在想,在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一個不感情用事的上位者,在什麼情況下會明知他有問題,卻不除掉他這個可能的禍患。

那人溜那麼快,讓他殺人滅口的想法都來不及產生,蕭綏這會兒肯定知道了。

來不及瞞,隻能順著往下想。

他想來想去,答案隻有一個——讓自己的價值大於可能會造成的危害。

至於這個價值……

白日在楚王府,張將軍稟告了一些事,謝瑉當時勉強聽清了,卻並未往心上去。

-

張將軍當時所稟事宜,總結起來無非一個字——錢。

蕭綏缺錢。

士兵的口糧、俸祿以及所配備的盔甲、武器,都是錢,戰死站傷,還要按人頭賠錢撫恤士兵的遺孀,戰損,也要花錢補。

征兵要錢,辭兵要錢,乾什麼都要錢,這筆錢絕不會少,甚至是個天文數字,是以曆史上,窮兵黷武掏空國家的事,並不罕見。

這個錢得國庫掏,得皇帝首肯,得戶部批準。

楚王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日理萬機,不可能管後勤。

邊關是他的地盤,京城是皇帝的,他負責在外麵衝鋒陷陣,剩下的,要皇家出力。

君臣一心的朝代,朝廷勒緊褲腰帶,不惜一切代價籌錢支持前線,軍隊自然所向披靡,隻要將領神武,兵力雄厚,擴大疆土並非難事。

先帝就是這樣做的,大楚如今版圖多出來的五分之一,就是這樣得來的。

但顯然,新帝忌憚這個被邊關百姓尊為神靈、讓敵軍聞風喪膽的將軍。

謝瑉當時聽了幾耳才知曉,楚王連破北邊七城,並非傾儘全力,仍可趁勝追擊。

隻是糧草告急,不得不班師。

糧草不是被敵軍燒了,也不是丟了,更不是快消耗完了沒上奏折問朝廷要,而是朝廷沒給。

無糧,蕭綏不撤,就是拿數以萬計的人命換戰功,將在外,是君命有所不授,但也為朝廷掣肘。

畢竟誰也不知道朝廷是不是來真的,準備將他們齊齊餓死。

到時候,朝廷隻要一口咬死傾儘全力仍籌不到錢糧,這鍋就得蕭綏背。

上萬條人命,他拿什麼堵悠悠眾口?

一個將軍沒了威望,一個軍隊沒了士氣,拿什麼打仗?

所以蕭綏撤了,撤回了駐紮在大楚北邊三鎮的大營。

但糧草依然沒來,朝廷仿佛在暗示什麼。

蕭綏不動聲色地等,等到了皇帝傳他回京,要論功行賞的聖旨。

他就回來了。

蕭綏一離開大營,聽說朝廷就讓人押送糧草過去了,顯然糧草是一早備齊,在某處扣下了,就等他離開大營回京,便放糧。

皇帝也不想釀成兵變,士兵還是要安撫的,士兵餓死了逃走了,大楚無軍,敵國豈不是輕易殺進來?

新帝要處理的,是這個威望登頂的將軍,但也不想壞了國本。

這麼做隻不過是為了逼蕭綏回京。

半途扣糧逼他停戰,是怕他戰功甚偉,功高震主,或深入敵都,同敵國勾結,反向殺回京師。

蕭綏又帶兵太久,士兵敬他服他,朝廷顯然不想讓這大楚十分之六七的軍隊,由聽皇家驅使,變成聽蕭綏驅使,所以他們把這個將領召回來了。

將領和軍隊分離的政/策,自古有之。

其實蕭綏抗旨不歸,朝廷早晚也會給糧給軍需的,隻是肯定還會往後拖,說白了就是拉鋸,朝廷怕兵變,蕭綏怕士兵餓死,誰心狠,誰占上風。

蕭綏輸了。

當然這些東西並不是張將軍明說的,謝瑉是結合這幾日從坊間聽聞的,和張將軍話裡行間透露出來的那點憤慨情緒,整合出來的。

楚王長街殺馬,他本以為是震懾表態,現在想來,可能也有泄憤的成分。

平民老百姓有平民老百姓的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是沒人關注,但也隨心所欲,蕭綏不一樣,他就算憤怒,他也得顧全大局,泄個憤,還得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嘴上可從不會提,麵上也不會顯露半分。

楚王當時不避諱他,當然不是信任,隻是這些消息,任何人去茶樓酒館坐一坐,聽那些激憤的書生罵幾句,就能知曉,但通政/事的大抵是絕少數,百姓們關注的還是楚王的長相、楚王為何不娶妻納妾、楚王的大印到底有多大。

說起來,大楚已曆三百年,不似早期銳不可當,像一頭肥而大的豬。

朝廷好逸惡勞,官員個個想著自己的烏紗帽,主戰派少之又少,百姓們過了那麼些年的太平日子,抵觸打仗,也搞不懂為什麼要打,為何要侵略人家。

所以無論是朝中還是鄉野,支持蕭綏者,都少之又少。

追捧楚王的,多是年輕氣盛的那一批。

而矛盾的是,有錢有權的,又多半是中年老年人,沒那個拚勁,隻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好好過活。

有錢人厭惡楚王,因為軍隊是個無底洞,蕭綏問朝廷要錢,國庫沒錢了,朝廷隻能問民間要,問民間要,要麼增加各種稅,要麼剝削富商。

他們不知道這些錢有沒有經過一級級的官員克扣,到沒到蕭綏手裡,到他手裡又有多少,隻記得,楚王蕭綏因為打仗問他們要錢了。

交了一百兩,哪怕到蕭綏手裡隻有二十兩,他背的還是一百兩的仇視。

而張將軍當時主要說的,是蕭綏親軍的問題。

蕭綏回京,帶了一部分親軍,朝廷發了邊關士兵的錢糧,但……沒發蕭綏親軍的。

當時可能是顧及他在,張將軍說的是“朝廷可能是忘記發了”。

親軍們日子有點兒不好過,所以推了張將軍出來,讓他找楚王……要錢。

親軍問蕭綏要,蕭綏問朝廷要,提醒朝廷發“忘”掉的那筆錢。

說白了,楚王窮。

蕭綏位極人臣,但是窮,他又常年在貧瘠的邊關,沒撈錢的機會。

他用的東西部分是皇帝賞的,變賣有罪,就是自己的東西,也多半打了楚王府印記,當了換錢,成何體統?說出去不是惹人笑話?

楚王缺能流動的、大量的、源源不斷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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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高窮帥,得仰仗朝廷,不得不屈就。

但他可以幫楚王撈錢,剛好他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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