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嬴政是去和秦王談過關於紙的事情的,但可惜的是兩人誰都沒說服誰,最後還是將問題擱置了。
嬴政在水磨坊建成後又進宮見了一次秦王,回來後倒是說秦王似乎被說服了,顧衍也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可,內侍官的傳令卻是——
“王太孫政,年歲稍長,當擇名師,不日回宮以博士教之。”意思是,顧衍被解雇了。秦王給他留足了臉麵,沒有直說是因為他做的那些奇技淫巧怕教壞嬴政——雖然可能已經教壞了。
電光火石間,顧衍忽然想起嬴政幾次前往遊說秦王,而紙張的生產販賣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他甚至開始編纂幼兒識字教材。也就是說他們的計劃秦王默許了,可為什麼在這時候卸掉自己的任職?
宣布完詔令,內侍官就走了,而顧衍看了眼嬴政,眼睛稍微恢複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目盲時不能從他臉上得到的信息,如今也能模糊的看到。嬴政神色平淡,沒有自己忽然換老師的暴躁和憤怒,也沒有自己辦事不利的懊悔,更沒有吃驚。
看來,是他和秦王有了什麼默契。
顧衍神色平淡,笑著問嬴政,“所以,秦王是打算將我留給你?”這是曆代王的對屬意的繼承人的安排,留下能用的老臣,將能力優秀或者適合未來發展路線的人才雪藏,讓新秦王對其伸出橄欖枝,收攏人心。
將年輕的人才雪藏還有個好處,這些人身處鄉野絕不會攪進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奪權亂政裡,他們絕對乾淨。
秦王這是覺得自己大限將至啊!這麼著急給嬴政儲備人才,畢竟嬴政前麵還至少有兩任秦王,沒有預知能力的秦昭襄王當然不會知道自己的兒子和孫子都很短命,而自己的曾孫年少便要頂起整個國家。
所以才會將自己支走,好讓自己不會被明顯不是明君的安國君和不知底細的贏子楚折騰。
如果嬴政知道顧衍這樣想,一定會嗤笑他的幼稚,不過從結果上來看確實是這樣沒錯。所以當顧衍透露出這樣想法的時候,他默認了。
秦王給的整備時間不短,顧衍這個空裡的裡正位置讓給了嬴政,自己徹底成了白身。一時間,有些感慨。
“先生,這是何物?”
當顧衍將一些寓言故事寫完時,眼睛又一次的墮入黑暗。他溫和的接受了黑夜,並知道可能需要很多年他才能重獲光明了,可一想到孩子們的笑聲他便覺得黑夜並不可怕,太陽會依舊升起,而國家的未來也在歡聲笑語裡延申。
技術會帶來的改變,他需要讓孩子們先認識到。這樣,未來的一切才不會有太多的未知。當思想被引導時,任何未來都是可以被預言的。
當然,不論顧衍如何解釋嬴政都理解不了他的行為,沒了他的理解,顧衍不得不又成了盲人。
如今收拾東西,嬴政拿著一些書房裡他從未見過的甲片來,那些奇異的像是文字的東西透露著古老的神秘,他猜到是顧衍曾經說過的上古祭祀的產物,於是拿來問他。
顧衍此時靜坐在書房裡,他好像天生適合這樣的氣氛,周身是陳舊的竹簡,長久不曬的黴味和浸透了的墨味。就像是從故事裡走出一樣。一種塵封的聖潔。嬴政皺了皺眉頭,心想著要給他換一些更好的墨錠,至少讓他不要再用這種東西折磨他的嗅覺。
他將手裡的甲骨放到顧衍的手邊,然後說,“不知先生為何有此物,我從未見過。”
“甲骨啊。”顧衍笑著,顧氏族地曾經是商的一個都城,隻是千年過去那裡早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變為平地,可畢竟不如後世那樣深,隨便耕作都有可能刨出一塊來。此時沒有什麼保護文物的意識,畢竟大家在後世都算是文物了,農人們更是覺得是奇怪的硬塊不予理會,顧衍便挑挑揀揀的拿了些,算作收藏。
前世沒機會親自收藏這些東西,如今倒是過了把癮。
“這是商周時代君王祭祀後的殘片,上刻都是些祈禱祭祀的問題。”因為此時各國也有祭祀告慰祖先的習慣,顧衍不需要多加解釋嬴政就能理解。
“這些,都是人們曾經使用過的文字。”
如今的人最樸素的認為過去比現在要好,三代要比春秋戰國好,嬴政也難逃這樣的定向思維。即使顧衍用最平常的語氣教導他這隻不過是文字的初始形態之一,他還是熱情高漲的自己拿去研究了半天。
六國文字變形嚴重,大篆隻是它們的統稱,但秦國用的大篆和甲骨文最像——顧衍懷疑是實用主義的秦人懶得再造新字,嬴政在秦篆的指引下莫名的竟然能看懂幾片甲骨。
“此乃王?”嬴政最後拿著一片來向顧衍確定,不過語氣倒是充滿了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