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1 / 2)

此時不僅是年關將至,而且正是災民們最難熬的時候。雖然有君王賑災,但城外難免不安全,所以很少有貴人出城。顧衍衣著華貴,就算是這裡沒有人見過‘顧丞相’,這裡的村民也沒人敢衝撞他。

而這位青衣少年貿然出聲,讓周圍的村民嚇了一跳。不過顧衍也沒有生氣,而是轉頭說,“我多年未歸家,如今有了閒暇,於是想在年關之前回鄉祭祖。”

“見過君子。”那個青衣如玉的小少年端端正正的對著顧衍行禮,顧衍微笑著點頭答應。然後輕聲問道,“不知小君子的仆從呢?怎沒有跟在你身邊?”他顯然是遇到了跟著族中年長的學子一起遊學的少年了。

近年來,秦國的威望越來越高。顧衍在十年前埋下的種子,終於在戰爭的催化下生根發芽。那些隨著被販賣的紙張而飄灑在六國土地上的,有關秦律、農業優勢的文字讓更多的人認識到秦國不僅僅有嚴苛的法律,也有保護百姓的部分,更有年產能翻三倍的糧田。

尤其是通俗的戲劇、表演隨著劇團的腳步走到各國,很多百姓都對秦國的風土人情有了了解。這更激發了士子們對秦國的好奇心。

所以但凡有條件的家族,在自家小子遊學的時候都會囑咐來秦國國度一看。

像青衣少年這樣的孩子,遠行的話都會帶著至少四位仆從奴隸的。可如今,顧衍並沒有感覺到他身後有人。

“村頭分糧,我與奴仆走散了。”小少年抿了抿嘴,最後說道。顯然是因為賑災的糧食下來了,村人著急取糧,將主仆幾人衝散了。

顧衍聽聞輕笑了一下,回身對跟在身後的人說,“韓徒,去幫這位小君子找一下家人,找到了就在馬車邊等我。”韓徒點頭稱諾,將一直拿著的手杖交給顧衍才轉身離開。兩人沒看到的是,在顧衍稱呼韓徒的時候,小少年嚴肅的神情。

顧衍將自己的仆人派去幫少年找人,自然不會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於是笑著問,“我要去四處看看,小君子可願與我同遊?”

“不敢請耳,固所願也。”小少年低聲行禮道。他是外國人,年紀又小,待在秦國的村莊裡不安全。還是先跟著顧衍比較好。

“噗嗤。”顧衍笑出了聲,聽著一個恐怕不足十歲的孩子這麼一本正經的學孟子說話,還真是有些奇怪,“小君子年少聰穎,竟然連《孟子》都讀過了。”

“囫圇吞棗,不敢言讀。”青衣少年悶悶的說,“聽聞秦相十歲為人師,十五為太保,如今二十已為秦國丞相。我還不算聰穎。”

顧衍笑著摸摸小孩的頭發,伸出一根手指讓少年牽著,然後安慰道,“他不似常人,小君子莫要妄自菲薄。”語氣裡完全沒有自己就是當事人的感覺。

想想自己也成了彆人家的孩子,顧衍就忍不住的笑出聲。然後在小少年好奇的眼神中止住了笑聲,也沒問他的名字。畢竟,剛剛他才說過自己,要是交換名字的話,平白讓大家尷尬。

於是轉移話題道,“小君子一路來秦,可有何感想?”

“秦法嚴明,百姓安定。”少年認真地說,“早聽聞秦法嚴苛,可一路而來並未見麵有刺青者,偶然有的,也都是多年前犯法者。刑徒雖多,但並無欺壓的情況發生,可見官吏們都秉公執法,沒有仗勢欺人。”

少年人顯然對法律有自己的理解,滔滔不絕道,“雖然說,國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亂至削;國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彊(1),但自秦孝公以來至如今,百姓已經習慣遵從君王,但秦法未變。牢獄人滿為患,麵有刺青者眾,秦國百姓苦苛刑久矣。長此以往,百姓必心生不滿。我本以為,秦國壓製臣民,唯有戰事強悍,如今一見,百姓也安居樂業。”

“強秦,六國不可破矣。”

最後一句話小少年說的很小聲。若是秦國強大,沒有任何缺點的話,那麼他的母國必然會被秦國吞噬。

“韓國也行法家之學,小君子以為何如?”顧衍聽他講的高興,於是又問了一下如今秦國的敵人,同樣推崇法家的韓國。兩個推行不同的法家,秦國推行法,而韓國擅長術。君主暗中用術,讓臣子捉摸不透君主的想法,從而不敢冒犯。

顧衍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治國方法,可從未聽過有人能公正的說出自己的看法,於是才想起問問這個異鄉的少年,

小少年一緊張,還以為顧衍猜出了自己的出身,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顧衍聽他猶豫,也沒有催促,隻當是小孩子還不懂這些。笑著搖搖頭,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飴糖塞到孩子的手裡,牽著他走到田間,然後將鴟鴞杖放在地上後,憑借著記憶從田埂下到地裡。

多虧了秦國的田地都是統一的標準,顧衍可以靠著記憶避開補種的冬麥們。將深衣的下擺提起來,彆在腰帶上,爽快地將自己的繡鞋絲履脫掉,打著赤腳。顧衍早就讓人將自己的綿袴襠部縫在一起,所以也不存在失禮的情況。

這邊,青衣少年撿起顧衍的鴟鴞杖,侍立在田埂上,看著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顧衍的穿著打扮無疑是高等級的貴族之後,沒想到這樣端莊貴氣的青年竟然能毫不猶豫的在冬天赤腳下田!這是普通的士都不會乾的事。

在確定了冬麥的生長情況後,顧衍從地上挖了些土,用手將土細細的撚碎。因為今年的蝗災,植被都不生長了,去年灑下的肥料沒有被完全消化,休息了差不多半年的土地非常肥沃。顧衍呼了一口氣,濕熱的呼吸在冷空氣中迅速形成潔白的帷幕,遮擋了顧衍的視線。

當然,他的眼睛還沒好,並不在乎這點影響。但那邊拿著鴟鴞杖的少年這才發現,那個牽著自己一直行動如常的青年竟然目盲。剛剛因為身量不足,看不到青年的臉,所以也不知道那個本該清明的眼睛透著空茫一片。

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自己爺爺和父親的談話。

“......秦王立了個剛剛弱冠的青年為丞相......聽聞這顧丞相目不能視......”

“......目盲而行動如常,看來,這位顧丞相當是神人。”

小少年睜大了眼睛盯著在天地裡檢查土質的青年,一個國家有多少高級貴族目盲?又有多少盲者可以不靠任何人就行動自如?

在顧衍確定了明年的農業應該有個好收成,將自己收拾好的時候,小少年已經調整了自己的情緒,讓人看不出異樣。隻是時不時瞥向顧衍的動作最後還是讓感官敏銳的顧衍察覺到了,他笑著問,“是我的臉上沾了泥土嗎?”說著他還將狐裘披風緊了緊,剛剛在田裡確實有點冷。

“不,不是。”少年嘟囔著,“我隻是沒見過有大貴族會親自下地。”

然後欲蓋彌彰的問,“您如此關心農業,是打算成為農官嗎?”

顧衍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小少年也鬆了口氣,他現在已經能確定拉著自己的這位親和的貴族青年就是久負盛名的秦丞相,顧羨之了。但是對方顯然不想暴露身份,他也不敢表現出異常。從剛剛能察覺到自己頻頻看他,少年就知道,對方雖然目盲,但其他感官一定非常敏銳。

兩人就這樣慢悠悠的走到村子裡,少年跟著顧衍走訪了幾戶人家,看著他親和的詢問著賑災的細節。每一個百姓說到的賑災細節,他都能立刻接上。

那些原本不應該歸丞相管的事情,他都對答如流。

這不是在做樣子,自己身旁的這位年輕丞相是真的一心為民。

就在少年偷偷觀察顧衍和鄉人說話的時候,一個不注意一個臟兮兮的小孩拉住了顧衍的衣擺,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說什麼。這恐怕是這家人的孩子,趁著長輩們都圍在顧衍跟前偷偷爬出來了。

小少年看著那不知道都摸過什麼的手在顧衍昂貴的衣擺上蹭來蹭去,抿著嘴想要幫他將衣衫解救出來,沒想到正在和農人聊田間收成和蝗災影響的顧衍竟然直接蹲了下來,他用空蒙的眼瞳注視著那個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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