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喜嫁喪哭(23)(1 / 2)

被迫出道後我紅了 宗年 16802 字 6個月前

在燕時洵分屏前的觀眾們都一臉茫然,不知道為什麼燕時洵突然就關閉了分屏的時候,燕時洵避開節目組眾人,走到院子的角落裡,與這位陳姓的老警官交談良久。

兩方核對之後,都已經確認了陳警官當年經手並最終導致他辭職的那起案子,就是發生在家子墳村。

陳警官並不是向南地區的人,在那個交通不便利的年代,他本來的生活軌跡中也完全沒有向南地區的痕跡。

如果不是因為那起案件中的受害者,正是陳警官所屬的轄區,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踏足向南地區。

更不會遇到改變了他一生的痛苦事件。

“當年我們接到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的報案,說他的侄女已經有數月沒有音信,懷疑是走失或被綁架。”

陳警官的聲音沉穩,雖然說幾句就克製不住身體苦痛的咳嗽,但還是在努力讓自己專業嚴肅的重新敘述當年的事件,不被情緒和病症乾擾。

“據該男子所說,他侄女是京城大學大三學生,開學期間住在京城大學學生宿舍。因為我省距離京城數百公裡,按照當年的交通情況,前往京城需要3天左右的時間,所以該男子隻能在侄女放假回家時見到她,平時依靠寫信交流,兩人每個月都會互發信件。”

“報案起因是,該男子在侄女大三一整個學期都沒有收到侄女來信,並且到夏季京城大學放假時間,侄女並沒有回家,杳無音信。該男子去信向京城大學學生辦詢問,卻隻得到一個侄女早已在學期初就離校實習的答案。於是,該男子選擇報案。”

“隨即,我們隨男子一起取證,發現他的侄女確實在學期初離校,參與社會實習。這一點,學校的公告名單和他侄女的同學老師,均可以作證。而他的侄女也確實沒有回家,準確來說,是從她離校後,所有人就都失去了她的音信,也沒有人看到她坐車回家。”

陳警官不慌不忙的娓娓道來。

追蹤這件事幾十年,他早已經對這起案件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倒背如流,甚至一閉眼,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昨天。

“但是,因為那個年代無論是交通還是通信都很不發達,不像現在一樣人人都可以利用手機聯係他人。對於普羅大眾而言,信件已經是最普及和常用的手法,但也有一定丟失信件的概率。所以,即便是一家人,多年沒有聯係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沒有人察覺到侄女失去音信的嚴重性,都隻以為是侄女沒有來信聯係自己,或是信件半路丟失而已。”

“隻有報案男子,他自述家中隻剩下他和他侄女,其他親屬都已經在之前的一場大災難裡死去,是他將他侄女從小拉扯到大。因為沒有娶妻生子,他是把侄女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來疼愛的。為了供侄女上大學,他想儘辦法的勞動,每年侄女回家與他團聚,就是他一整年的盼頭。所以,隻有報案男子對侄女的去向如此上心,並在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侄女確實是被綁架前,就來向我們報案,並說他侄女一心為國家奮鬥,絕不會做傻事。”

原本已經垂暮且傷病的老人,隻有在提起案件的時候,迸發出了強烈的生機。

他那雙眼睛並沒有因為傷病和苦難的磨損而黯淡渾濁,即便年逾五十,即便年輕時帥氣的容顏,早已經在風吹日曬和日夜優思下變得蒼老而布滿皺紋,但他的那雙眼睛,卻始終明亮堅定。

一如當年。

“這件事本來並沒有人在乎,一是因為以當時的情況,因為信息聯絡不發達,不僅出行不像現在這樣需要實名製,並且各個省之間的信息幾乎不會傳遞。所以很多人離開本省去往外省但沒有被記錄,是正常情況。甚至我當年的一些同事,認為該男子太大驚小怪,是關心則亂。”

“二是因為受製於當年的技術限製,再加上所有文件都采用手寫,想要追蹤太過艱難並且耗費時間。京城大學雖然提供了侄女進行社會實習的地點,但因為在外省,所以我們想要尋求當地的幫助,不僅困難重重,並且手續繁瑣。隻因為一件沒有確鑿證據的事就聯絡對麵,是不現實的。”

“雖然京城大學,實習地點,家裡皆沒有侄女的蹤跡,但就算確定侄女是被綁架或拐賣,甚至已經慘遭不幸,但沒有任何線索能確定侄女具體是在哪裡失蹤的。在這種情況下,幾乎等同於在全國找人。以當年的技術,無異於大海撈針。”

“所以,所有人都向男子勸道,也許侄女隻是信件丟失在半路上了。或是中途有什麼事情而去往其他地方,隻是沒能來得及告知家人和學校。再等等,說不定侄女很快就會回家了。然後,這件事情沒有了下文。”

陳警官坐在家裡的沙發上,他的身板挺得筆直,微微低下頭,看向手裡不斷摩挲的照片。

那張二寸黑白的照片還帶著花邊,無論從式樣還是照片上氧化泛黃的痕跡上來看,都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

照片上,是一名容貌漂亮明媚的女孩子。她站在京城大學的正門口,穿著裙子,笑容燦爛的與京城大學的匾額合影。

是一個足夠漂亮並且優秀的女孩。

陳警官還記得,當年那報案的叔叔將侄女的照片交給他,拜托他多留意尋找的時候,那張悲苦又一夜之間蒼老的臉。

中年男人的腰已經被長年的勞動壓彎了,他顫抖著手將一張侄女的照片放進自己的手心,緊緊的握著他的手,眼裡滿是積蓄著的淚水。

[陳警官,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隻有你願意認真問我很多問題。我沒有辦法了,求求你幫我找找,她是個很好的孩子,我這輩子唯一的寄托就是她了。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想要見到她,我想要帶她回家。陳警官,求求你,幫幫我。]

當年尚年輕的陳警官,被男人撲麵而來的壓抑情感震撼動容,於是鄭重的說了一聲“好”,收下了這張照片。

他本來打算等找到那女孩,就將照片還給男人。

卻沒想到,這張照片,就這樣跟了他一輩子。

陳警官眨了眨眼睛,將眼中因為記憶的侵入而泛起的淚光逼退了回去。

他道:“當時的我還太年輕,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可以深厚至此。我本以為那男人很快就會找到他的侄女,或是再也找不到,然後帶著痛苦卻隻得無奈的回歸正常生活,為一日三餐奔走。但是,我錯了,那男人沒有一刻放棄過找到侄女的希望。”

“雖然當時那女孩的失蹤沒有被重視,報案男子並沒有放棄對侄女的尋找。他獨自一個人帶上侄女的照片,徒步重走了她侄女從學校到實習地的路,在那個交通和信息不發達的年代,靠著自己的力量,向每一個詢問有關於這女孩的消息。”

“時隔一年多,我幾乎都快要忘記了那起案子的時候,那男人卻又重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隻是這一次,他比一年前還要蒼老太多。滿鬢斑白,麵容愁苦,明明隻有四十多歲,卻佝僂著腰,看起來像是已經暮年。並且,他的一條腿也出了問題,拄著拐杖到我們那裡時,腿一瘸一拐的,已經不靈便。”

“在詢問過後我才知道,原來在那一年多的時間裡,男人在侄女的實習地,終於問到了有關侄女的下落。實習單位的人說,雖然實習名單上有這個名字,但實際上他們並沒有接到這個女學生,就隻以為是京城大學那邊臨時有情況,並沒有在意也沒有向京城大學回函確認。”

“但在實習單位所在城市的客運站,那男人終於在一名黑車司機那裡,問到了有關侄女的下落。據那名黑車司機所說,他曾看到一名穿著氣質明顯不是當地人的女孩,上了另外一輛黑車,樣貌與侄女的照片很相似。”

“男人立刻拿著這條線索,向當地的機構尋求幫助。但因為並沒有確鑿證據,所以當地的機構不予處理男人的請求。無奈之下,他隻好自己沿著黑車司機這條線,花費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終於知道了侄女究竟發生了什麼。”

陳警官像是想到了什麼,語調開始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聲音哽咽:“因為實習單位地處偏僻,不是人力能走得到的,所以那女孩,一下了客車就搭上了黑車。卻沒想到,她搭乘的那輛黑車上,有一個人販子……他把女孩,賣給了山裡的人。”

電話另一邊,燕時洵始終靜靜聽著。

他鋒利的眉眼平靜得可怕,帶著山雨欲來的恐怖氣勢,獨自站在農家樂角落的陰影中,任由黑暗籠罩了那雙狹長上挑的眼眸。

沉沉靄靄,倒映不出半點光亮。

但他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掌,卻昭示了他內心的憤怒。

陳警官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的悠長歎息,他獨自坐在家裡的沙發上,聽著從窗外傳來的隔壁鄰居家孩子的歡笑聲,無限的悲傷從心頭湧上來。

仿佛在這一刻時空倒轉,他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個下雨天,坐在刷著綠色油漆牆圍的房間裡,雨季悶熱,房間吊頂上的三葉風扇發出吱嘎吱嘎的噪聲。

而還年輕的他站起身,借助著轉身接水的動作用製服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淚水,然後紅著眼圈,為在他麵前哽咽講述著,渾身不斷顫抖的男人,遞去一杯平複情緒的熱茶。

“因為一再的在當地機構受挫,所以男人沒有再尋求過當地的幫助,而是獨自一人前往了探聽到的地方。他本來滿懷著希望,認為隻要侄女還活著,那他就能找到她,帶已經兩年沒能回家的她,回到家中,從此繼續生活。”

“可是,從來沒有去過向南地區也對那裡不了解的男人不知道,那裡奉行宗族製度,整個村甚至周圍幾個村都是同姓同宗,一旦有什麼事情,就會抱起團來一致對外。隻身前往向南地區的男人,雖然花費了大量的時間,靠著沿街乞討維持生活並探聽消息,終於找到了侄女可能在的旺子村,但是,他卻被旺子村的村民們亂棍打得重傷,扔出了大山任由他自生自滅,最後也沒能看到侄女一眼。”

“沒有把侄女帶回家,男人怎麼敢死。他拖著渾身的傷和兩條斷腿,憑著一口氣,一路從大山爬到了彆的村子,被一個叫楊函的青年救了。簡單包紮後,在傷勢還沒完全愈合,隻是將將能走動的時候,男人就離開了村子前往上一級行政單位,想要告狀。但他又一次遭受了毒打,被扔在街上。好在他遇到了走貨運的好心司機,捎帶著他回到了我們那裡。”

“回到家的男人馬不停蹄的開始準備資料,不敢有片刻耽誤,就立刻又去了我們那。按著紅手印的目擊者證詞、黑車司機的證詞、當地出具的文件……那些資料中,有一些筆述和口供的紙張都已經被蹂.躪得滿是皺褶,帶著鮮血和汗水。當時我們所有人,都被所呈現出來的真相震撼到了。”

“雖然男人沒能在旺子村見到侄女,但他告訴我,他很確定他失蹤的侄女就在旺子村。因為他在旺子村看到了被寫在沙土上沒來得及被模糊的字,那就是他侄女的筆跡,並且內容也是數學公式。在文化水平低下的旺子村,本不可能會出現那樣的內容。隻可能是他侄女,因為他在侄女放在家裡的筆記本裡,看到過一模一樣的數學公式。”

“那時候的我,太年輕。滿心以為世界非黑即白,所有的正義,都可以被伸張,所有的罪惡,都可以被懲罰。”

陳警官感歎了一聲,已經蒼老的臉上,滿是悲涼:“我錯得太離譜,可惜當時年輕的我並不懂得這個道理。如果,如果當時我沒有那樣自負,沒有那樣莽撞,也許……事情又會有所不同。”

坐在客廳裡的年輕人看著陳警官這樣的模樣,不由驚呆了。

從他小時候開始,他一直看到的,就是這個男人像是不可被摧折的偉岸身影,那寬厚的肩膀從來沒有頹唐過,好像沒有什麼能夠令陳警官退縮。無論前路如何艱難,陳警官都已經認知並且義無反顧的踏上旅程。

病痛和歲月可以折磨陳警官的身體,卻無法折損他的精神。

可是現在,陳警官就像是被抽走了體內那根支撐著他的鋼鐵脊梁,蒼老又悲痛。

年輕人還太年輕,他還有滿腔的熱血和抱負,沒有經曆過如同陳警官一樣的痛苦,所以他不知道——

能夠摧毀陳警官的,隻有年輕時的他自己。

那時發生的事情,日日夜夜的折磨著陳警官,不肯放過他,讓他隻要想起,就悔恨萬分。

陳警官道:“雖然我們很憤怒,並且想要幫幫這個被侄女的拐賣折磨得快要不成人形的男人,但現實總是殘酷。即便男人搜集到了大量的資料,隻要人有眼睛就會看出真相,但奈何有太多流程束縛著我們,我們無法擅動,最多隻能給向南地區發送傳真,請他們確認事件,並給出合理的答複。”

“但這樣一來,時間就會大大的拖長,甚至可能需要數年的時間。男人等不及的,不光是他,我們所有人都很清楚,當一個女孩被拐賣到深山裡,在她身上會發生怎樣的慘劇。時間拖得越長,對女孩的處境就越是不利。而那個時候,距離女孩被拐賣已經過去了兩年半。”

“男人失去了耐心和冷靜,他決定鋌而走險,不再依賴我們的幫助,而是自己出發去往了旺子村,想要偷偷將侄女帶走。但因為男人的獨自行動,我們也終於有了前往旺子村的合理理由,可以辦理完所有流程出發。”

“——因為男人的路徑有跡可循,所以我們以跨省尋找案件協助者的名義,去往了向南地區。”

“我很高興,以為這次終於可以從旺子村救出那女孩,將她和她的叔叔一起帶回家。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那會是一場艱難的爭論,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很興奮,沒有絲毫畏懼。”

“然而……”

陳警官的聲音發著抖,他的嘴唇抖動了許久,卻都沒能將喉嚨裡的音節吐出來。

“我們,誰都沒能帶回來。”

陳警官哽咽著,一行眼淚從眼角流出,淌過皺紋溝壑的臉龐,最後滴落在衣領上。

他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照片,那照片的邊緣已經被磨得發毛,黑白老照片也發黃陳舊,甚至當年那個眼裡含淚拜托他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但唯一不變的,是照片上女孩燦爛的笑容。

陳警官低著頭,用爬滿了皺紋和傷疤的粗糙手掌,一遍遍的摩挲過照片上女孩的輪廓。

幾十年來,他一直將這唯一的一張照片隨身攜帶,向每一個拜訪的人詢問,他們是否見過這個女孩,是否知道有關她的事情,能否提供有關她的線索。

陳警官想要知道,在他離開旺子村之後,這女孩的現況如何。他依舊保留著一線希望,認為女孩有可能還活著,還在旺子村或者某個角落,等著誰來帶她回家。

不,就算隻有屍體,甚至是一捧骨灰,他也要帶她回家。

——這是當年,那男子拜托他時,他鄭重做下的承諾。

也正是因為此,陳警官從沒有放棄過對女孩的尋找,幾十年來一直奔波在向南地區,想要尋求當地各種力量的幫助。

然而,向南地區宗族製度盛行,旺子村所屬的楊氏宗族又是那整個縣城最大的宗族,很多楊氏宗族的子弟都遍布縣城及下屬鄉鎮的各個崗位上,想要在這種情況下撼動楊氏宗族,讓他們因為一個外地的女孩而對付自家人,談何容易。

陳警官遭遇了和當年那位尋找侄女的叔叔相似的事情,當他在向南地區為了那女孩的事情四處奔走的時候,被聽說了此事的楊氏宗族屢次威脅,並將他打至重傷很多次。

他身上的傷疤和病痛逐年積累,但是他每每卻隻是咬牙堅持,從來都無視楊氏宗族的威脅。

可是,在一個自上而下都是同一個宗族的地方,想要做些什麼,談何容易。

陳警官屢屢受阻,在向南地區寸步難行,即便拜托了不少身在其他地方的老同學和老同事,卻也無法得到有關旺子村的具體情況。

到最後,甚至不少當地的機構都表示,即便他們因為同情陳警官的遭遇想要做些什麼,但是他們無法查證到當年旺子村的案件,也無法獲知旺子村的情況並告知陳警官。

旺子村就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外界無法得知有關它的任何消息。

不過,那裡絕不是桃花源。

那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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