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陸拾貳(1 / 2)

莊丞相稍有慌神, 卻隻是一手按住自己滲血的腹部, 故作鎮定道:“此人妖言惑眾,其女又行刺本官, 來人, 快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官兵麵麵相覷,眼下這種情況,依言把人製伏不是, 違逆也不是。

莊丞相見官兵久久不動, 麵目猙獰道:“還不快動手?”

“莊相應是忘了。”薛白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眼角眉梢俱是驕矜,“皇兄有口諭,莊相已遭免職,想必是使喚不動官兵的。”

“你……”

莊丞相的身形一晃,匕首尚在他的腹部, 無人敢輕易拔出, 本就疼得令人難以容忍, 此刻更是痛不欲生, 冷汗涔涔。

陸廷尉已經氣到極致, 更何況他對陸嫣滿心愧疚,甚至不敢追問這幾日她究竟待在何處, 隻能將怒火一同發泄到莊丞相的身上。陸廷尉再不管三七二十一, 選擇同莊丞相玉石俱焚, “大興五十一年, 南方洪災,先帝從國庫裡撥出錢糧賑災,莊丞相道糧草發黴,私自叩下,再交予糧商售賣。”

“大興五十六年,以吏部尚書為首的幾位大人邀莊丞相聽香閣一敘,同年科舉泄題,考生聚集於官府,莊丞相親自下令斬殺領頭鬨事的考生,壓下此事。”

“大興五十七年,先帝南巡……”

“閉嘴!”

莊丞相一驚,當即勃然大怒道:“你給我閉嘴!”

陸廷尉置若罔聞,他冷笑一下,望向薛白一字一字地說:“太皇太後找到莊丞相,言道有一事相求,並許下如今的丞相之位,你們意欲趁先皇不在,聯合其他大人一同逼死魏太妃,而她卻為侍女所救,脫身逃去歸元寺,待你查清人在歸元寺以後……”

莊丞相再也顧忌不了太多,撲向陸廷尉,陰測測地威脅道:“陸廷尉,你若是說出來,我不得善終,你也休想相安無事!”

陸廷尉看了一眼滿臉淚痕的陸嫣,惡狠狠地說:“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會不得好死!”

說著,陸廷尉猛地抽出莊丞相腹部的匕首,並再度刺下一刀,莊丞相登時慘叫一聲,再不複往日的言笑晏晏,幾乎痛昏了過去,他狼狽不堪地喘著粗氣,試圖推開陸廷尉放在匕首上的那隻手,“救命、救命!”

陸廷尉充耳不聞,他又將匕首往內推入幾分,冷眼看著往日高高在上的莊丞相毫無形象地在地上哀嚎,腥紅的血淌下一地,而後慢慢地問道:“王爺,你可想知道當年魏太妃之死的真相?”

薛白倏然抬起深黑的眼瞳,向官兵吩咐道:“把公堂外的人趕走。”

陸廷尉死死盯著瞪大眼睛的莊丞相,內心滿是複仇的快意,“當年魏太妃並非是因走水而香消玉殞,她在歸元寺走水前,已經被人刺死!”

“莊丞相一把火將歸元寺燒得乾乾淨淨,並且提醒太皇太後將魏太妃的骨灰鎮於宮門處,從此日日夜夜受人踐踏,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既無法入輪回,也將永世以孤魂野鬼之身遊蕩於世!”

“日日受人踐踏,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既無法入輪回,也將永世以孤魂野鬼之身遊蕩於世?”

薛白緩緩垂下眸,眼神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的神色一點一點冷下來,並一步一步走向糾纏著的兩人,語氣聽不出喜怒,“莊相,火——當真是你放的?”

“老臣……”

莊丞相慌亂不已,腹部一陣又一陣的抽痛,他囁嚅幾下,乾脆向後仰倒,隻當自己昏了過去。

“莊相,你信不信若是你敢在此咽氣,本王就命人割掉你的皮,一寸一寸剮掉你的肉,剔去你的筋骨,剜去你的雙眼,最後把你燒成灰燼,儘數喂給豬狗?”薛白一言不發地看了他許久,麵色冷若冰霜,“你醒還是不醒?”

話落,金絲線的長靴踩上莊丞相的傷口,莊丞相哀鳴一聲,知曉薛白向來說到做到,隻得氣若遊絲道:“……王爺。”

薛白厭惡地問道:“郎中為何還沒有來?”

百姓早已儘數攆去,此刻竟是無人敢答,公堂上隻剩下一片死寂。

“劉大人,進宮請示皇兄。”薛白半闔著眼簾,不再看莊丞相,他恨不得就此將莊丞相挫骨揚灰,而現下莊丞相卻又不能死,是以薛白隻能儘力壓抑著自己心頭的暴戾,處理著殘局。

沒過多久,薛白環顧四周,他的目光冷冽至極,又帶著幾分克製,“至於母妃一事,今日若有人外傳,不論是誰,本王絕不會輕饒。”

他看起來依舊是一副冷靜而淡漠的模樣,而收於雪袖裡的兩隻手,輕輕顫抖。

日日受人踐踏,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薛白緩緩地閉上了眼。

接到聖旨時,薛白已經離去。

常公公手持詔書,嗓音尖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莊慶與陸廷尉兩人身居高位,卻以利字當頭,多年來犯下屢屢罪過,甚至魚肉百姓、作威作福,意圖隻手遮天,實屬罪不容誅!你二人暫且收押天牢,待年後處斬,所犯罪過,倘若如實招來,家中女眷儘數發配於南疆,所有親屬革職查辦,府邸一切財物充公,否則株連九族,並由京兆尹劉城從中督辦!”

劉大人雙手接過聖旨,“吾皇萬歲萬萬歲——”

莊丞相老淚縱橫道:“我招、我招、我招!”

當天夜裡,侍衛交予薛白一隻金佛瓶,他凝視著佛瓶上雕刻著的那一座悲天憐憫的佛像,稍微抬起了手,隻緩慢而仔細地拭去沾在古舊佛瓶上的塵土,而後挪開目光,終究沒有接過來。

“到歸元寺,把佛瓶交給釋心,他知道該怎麼做。”

過了許久,薛白雙目輕闔,如此低聲說道。

這一天晚上,薛白獨自靜坐於書房,直至遠天的晨光熹微,他終於推開書房的門,抬腳離去。

他想見幼清。

這邊的幼清難得起了一個大早,打算帶著自己的兔子和趙氏去官府裡接幼老爺回來。臨出發前,這一隻不太乖的重量級兔子從幼清的懷裡蹦出來,幼清瞪著又蹦又跳撒歡兒的胖兔子,滿院落地跟在屁股後麵追它。

趙氏怕幼清摔著,連忙把人攔住,“你彆跑,小心一點。”

幼清連一隻兔子都沒追上,有點生氣,他嘀咕道:“今晚我要吃兔腿。”

“吃吃吃。”趙氏聽得直笑,她悠悠然地打趣道:“說起來自打清清養了這隻兔子,成日就跟著它活蹦亂跳,看來這兔子倒是會溜你。”

幼清辯駁道:“是它太胖了,我溜它出來減肥。”

這隻兔子頗有危機意識,即使已經脫離魔爪,仍舊邁著四隻毛茸茸的小胖腿顛顛地跑,它又是蹦又是跳,兩隻軟趴趴的耳朵一晃一晃的,直到一頭撞上一個人,四腳朝天地翻了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