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陸拾伍(2 / 2)

難怪她吝於笑顏,難怪她不冷不熱,難怪她難以討好。

過去的種種都被打上背叛的烙印,薛蔚一一想來,隻覺自己當真好笑,他費儘心思、掏心掏肺,於幼枝來說,不過可有可無。胸腔血氣上湧,薛蔚雙目赤紅,他揚手便向幼枝甩去一巴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到底——有沒有心?”

“母後為難你,朕一月不肯見她,逼她答應再也不會找你麻煩;朕為讓你做上這個貴妃,拿出頭的諫官開刀,革了他的職;你想回江南,朕便命人在你這瑤華宮裡栽上瓊花,又將你這瑤華宮仿著江南宅院,重新修繕一番。”薛蔚不可置信地問道:“你難道從來都沒有過感動?”

“感動?”幼枝偏過頭來,淡淡地說:“陛下的情深款款,怕是隻感動了自己。”

“想起來時便來我瑤華宮見一麵,再賞賜些物什,升幾級嬪位,以示恩寵。”幼枝嘲諷地笑了笑,“陛下說您逼得太後娘娘不再為難於我,陛下可知曉我這瑤華宮裡的下人,有幾人未被無端責難?陛下動一動嘴,便覺得是天大的恩惠,若是這滿院落的瓊花是陛下親手所植,說不定臣妾便會感動幾分。”

“陛下口口聲聲說著寵愛臣妾,卻不知無論是皇後,還是生一個太子,自此榮寵一世,我都不想要。”

說到此處,幼枝忽而笑了,她問薛蔚:“對了,陛下,你可知為何這五年來,臣妾始終懷不上你的龍胎?”

薛蔚嘴唇翕動,“你……”

“陛下應當猜得到吧?”幼枝偏過頭來,定定地望著他,而後啟唇道:“當然是因為臣妾一直在服用避子藥呀。”

“即使臣妾不生,也有人削尖了腦袋,盼著可以為陛下生一個出來。”幼清悠悠然地說:“陛下總是問臣妾介意不介意莊妃,臣妾——怎麼會介意?隻可惜縱然臣妾實話實話,陛下一廂情願地認定臣妾的心裡是在意的。”

薛蔚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他麵色鐵青道:“你竟狠心至此!”

“陛下的心,也不曾軟到哪裡。”幼枝自顧自地起身,冷笑著說:“難道陛下對此毫不知情,更不知會牽連無辜?”

“……陛下日思夜想的可都是登上皇位,受天下人的朝拜,然而有魏太妃在一日,王爺便得一日的勝籌,又怎會在意區區幾隻螻蟻?”

“朕……”

薛蔚痛心至極,他震怒道:“父皇獨寵魏妃,有意改立太子,母後又備受冷落,倘若那把火不放,朕又當如何自處?”

幼枝定定地望了他幾眼,並不答話,過了許久才徐徐地開口道:“既然陛下已知悉真相,臣妾無話再說,任憑陛下處置。”

薛蔚恨聲問道:“你連向朕求饒都不肯?”

幼枝笑了笑,答案昭然若揭。

薛蔚沉默半晌,又問她:“哪怕朕賜你鴆酒一杯,認定幼家人有欺君之罪,你也無動於衷?”

幼枝平靜地說:“陛下不會的,況且……還有從嘉王。”

“你!”

薛蔚氣急攻心,他從未如此無力過,身形又是一晃,咬牙切齒道:“你真是、真是……好啊!”

幼枝慢慢垂下眼眸,她盯著自己的蔻丹甲,片刻後淡聲道:“陛下命人拿下臣妾前,可否讓臣妾再為您沏最後一次茶?”

薛蔚緊緊抿著唇,望著她的眼神複雜而陰沉,並沒有直接答應下來,幼枝見狀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走至櫃邊。

她抱出一個雕花木匣,“這是女兒茶。”

“臨安一帶,有人會在女兒出生時,埋下幾壇酒,也有人會摘下當季的茶,妥善保存,直至覓來合心合意的夫婿,沏給他喝。”幼枝打開木匣,手指撫過茶餅,最終停留在一旁的鏤空香囊球上,她把香囊球拿起來,蔥白的指尖輕勾子母扣,將其打開,頓時異香撲鼻,“這是臣妾幼時,父親親手製作的香囊球。”

提及自己的生父,幼枝不再那麼高不可攀,神色溫柔而懷念,“父親總愛做這些小玩意兒來哄我與娘。”

薛蔚沒有見過這樣的幼枝,不由心思一動,“枝枝……”

幼枝回過神來,收斂了笑意,放下手裡的香囊球。

她沏茶的手法嫻熟,先是磨碎茶餅,再以釜煮水,添入茶末,動作行雲流水,優雅而專注。沸水翻騰,波滾浪湧,幼枝提起衣袖,緩緩將茶水倒入杯中,推給了薛蔚,“陛下,請用。”

薛蔚握住她的手,篤定地說:“你對朕並非隻有恨。”

幼枝避而不答,“陛下,請用茶。”

薛蔚端起茶杯,一飲而儘,他迫不及待地說:“倘若你當真對朕並無半分情義,又為何將這女兒茶沏給朕喝?枝枝,在你的心裡,早已默認朕是你合心合意的夫婿了,隻是你自己不敢承認罷了。”

幼枝似是沉默了幾秒,幽幽地問他:“陛下當真這般認為?”

“五年了。”薛蔚咄咄逼人道:“既然你恨朕,那麼為何你這五年來,從未對朕下過毒手?你說你不想做皇後,也不要一世榮華,隻為複仇而來,可是整整五年了,你不曾對朕做過任何事,難道不是因為你下不了狠心?舍不得?”

“不是。”

幼枝一手托腮,不悅地蹙眉道:“隻是時機未到罷了。”

說著,她頗是為難地對薛蔚說:“眼下也並非是什麼好時機,但是陛下已經知道臣妾的身份,臣妾不得不來冒這個險,餘下的……隻好麻煩王爺了。”

幼枝笑吟吟地望著蔻丹甲內尚存的脂膏,這是她方才從香囊球裡摳挖出來的。幼枝無不遺憾地對薛蔚說:“陛下猜錯了,臣妾的心裡,當真對你無半分情義。”

“要不然臣妾怎麼會在茶水裡下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