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6 桑落(1 / 2)

阿丘王子十分不甘的說道:“我們為什麼要忍氣吞聲,我才是長子,國主之位本來就應該是我的。”

“長子繼承製傳承千年,沒想到卻壞在了我的手裡,我有何麵目麵對先代各宗主啊。”老人越說越難過。

“所以。”阿丘王子眼神中迸裂出強烈的光芒:“我們要站出來反抗,神教影響力雖大不如前,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硬碰硬我們不一定會輸,我明日以侍疾為由進宮,守在父王身邊,飼機等待機會,宗主去遊說布爾將軍,整個神篤國,隻有他才能與南恩抗衡,到時候我們來個裡應外合,屆時整個神篤國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老人靜靜的看著他,看的阿丘王子自己都有些心虛了。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阿丘王子咬了咬牙:“還不到最後時刻,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老人搖了搖頭,“我曾讀過華國一位聖人的著作,上邊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一直不解其意,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娑婆教雖然隻有短短十年的曆史,可它得到了民心,而神教雖有千年的曆史,但它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腳步,終有一天會被淘汰,就如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始終都要進棺材的,這一天終於還是來臨了。”

老人的表情也不知是遺憾還是釋然,他就那樣凝視著窗外的陽光,就像凝望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阿丘王子忽然慌了,“宗主、您不能拋下我啊,我隻有您了,如果連您都拋棄我了,哪裡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王子。”老人一如既往的有耐心。“您出身尊貴,一直以來一帆風順,沒有遭受過什麼挫折,但是正因如此,您才沒有丁點的抗風險能力,遇到一點事情隻會衝動行事,完全不顧及後果,這就是您的死穴,為君者若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那將會給子民帶來莫大的傷害,這是大忌。”

“蘭妲公主之事,您做的大錯特錯,不僅讓對方抓住了把柄,還徹底失去了蘭妲公主的信任,愚不可及。”

“這是老朽最後一次幫您了,此後的路,就要您自己走下去了。”

阿丘王子離開後,老人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夕陽落山一股莫然的情緒席卷而來。

“神教真的要毀在我的手裡了嗎?”老人喃喃著,頗為遺憾悵惘。

“宗主,如今並不到一敗塗地的地步,神教早已與王權合而為一,豈是小小的娑婆教抗衡得了的,王子剛剛的辦法並不是不可行。”

老人靜靜的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幾十年的隨從,那一眼看的隨從膽顫心驚,“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屬下不該妄言,請宗主責罰。”

“我是可以和娑婆教死磕,但是結果呢,必定是血流成河,到時候苦的是百姓,其實我要感謝娑婆教的出現,他們敢為人先,有足夠的勇氣和膽量,我很欣賞那位聖主的行事風格,如果不是因為立場問題,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聊很多,但很可惜,我是宗主,是神教的宗主。”

隻要讀過曆史的,就一定會知道,每一個王權最終都會走向滅亡,這是封建時代的必然性,他這一生從未出過島,但是外邊的變化日新月異,他知道,神篤國若不經曆一番改革,最後的結局,必定會走向腐朽,最終發爛發臭。

他是神教的宗主,但同時他也是神篤國的子民,他比這個國家的任何人都希望國家越來越好,百姓富足安康。

他做不到,有人做到了。

“我這一生都在為了維護王權而努力,但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的,隻是沒想到,會這樣快。”

老人枯坐著,像一棵即將垂死的老樹,他望著這個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國家,既有遺憾,又有欣慰。

“是時候去見見那位聖主了。”

——

蘭妲公主第二日便去了街上遊玩,她隻讓古哲侍衛一個人陪著她,這裡的街道上很熱鬨,到處是小攤販,人流如織,是蘭妲公主從未見過的場麵,她覺得很新奇,見到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買。

明鏡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國家的真實麵貌,它和外界的描述並不一樣,這裡雖然還保留著封建社會的一些麵貌,但同樣的,這裡沒有被現代社會的浮躁氣息所裹挾,百姓安樂富足,人人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

這裡的人也用手機電視,但僅僅是把他們當作工具在用,他們也看新聞,消息並不閉塞,但那些五花八門的世界並不能誘惑到他們,妻子會用心的做一頓美味的飯菜,孩子會認真的寫家庭作業,丈夫工作歸來,聚在一張餐桌上,一邊看電視劇,一邊吃著美味的晚餐,電視裡演著虛浮的故事,他們享受著的,是真實的幸福。

相比於那些空洞的美麗景色,這裡才更有人間煙火氣,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我一直以為這個國家愚昧又落後,不通教化,沒想到我是完全想多了,我很喜歡這裡。”蘭妲笑眯眯的穿行在人群中,伸開雙臂迎接著觸手可及的幸福感。

明鏡走在她的身邊,蘭妲忽然腳崴了一下,眼看著就要往旁邊跌去,明鏡趕忙拉住了她,蘭妲自然而然的便往明鏡的懷裡鑽。

蘭妲有些奇怪的摸了摸她的胸口,“你這裡……。”

明鏡放開她,後退一步,神色淡漠:“公主殿下請自重。”

蘭妲幽怨的瞥了她一眼:“一個大男人,乾嘛那麼小氣,本公主摸一摸又不會少塊肉。”

說著蘭妲眼神曖昧的在她的胸口處飄來飄去:“沒想到你這麼瘦,胸肌還挺發達的,老實說有幾塊腹肌?少一塊本公主又不會笑話你。”

明鏡:……

抿了抿唇,明鏡繞過她往前走,蘭妲趕忙追上去:“你快說啊,不然我回去就讓你扒你衣服,你敢違抗本公主的命令嗎?”

前方人頭攢動,隱隱傳來女孩的哭聲以及一個男人的叫罵聲。

蘭妲立即被吸引去眼球,也顧不得明鏡到底有幾塊腹肌了,擠開人群衝了進去。

哭的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一個絡腮胡大漢正拉扯著女孩,想要把她帶離大街,女孩卻不從,哭的十分傷心。

“阿爸,求求你不要把我嫁去賽賈家,我想繼續上學,我不要嫁人。”

女孩一言出,四下皆驚。

大漢臉色鐵青:“你胡說八道什麼,阿爸什麼時候要你嫁人了,你莫不是發燒燒糊塗了?”話落就要強硬的拉著女孩離開。

女孩拚命的掙紮,“不、我不要回去。”她的臉色十分驚恐。

圍觀的人看著,紛紛對男子說道:“你女兒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她嫁人嗎?”

“你們不要聽她胡說八道,這孩子前幾天發了一場高燒,腦子有些燒壞了,說話顛三倒四,大家不要相信。”

大家紛紛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著男子。

“放開她。”一道溫柔的男聲劈開嘈雜的人群落在眾人的耳邊。

明鏡聽到過最好聽的聲音,是曲飛台的,他是歌手,音色非常出色,他的粉絲曾這樣評價過,他的聲音是會讓人耳朵懷孕的程度。

這樣的形容雖然誇張,但卻十分貼切,比如此刻落在耳邊的聲音,明鏡想,確實是會讓耳朵懷孕的天籟之聲,空靈又乾淨,像遙遠天山之巔的雪,像深夜灑落林間的月,溫柔的不可思議。

她下意識循聲望去,一個身著白袍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踱步而出,明鏡從未見過有一個男人會將白色穿的如此超凡脫俗,和他聖潔的靈魂一起融合成了溫柔的本色,讓人望一眼,便覺得風清月朗。

他出眾的氣質往往讓人忽略了那張臉,明鏡卻一眼望穿了那雙漆黑眼珠裡的無垠幽淵,那是一片神秘的世界,下意識的引人探索,危險卻又迷人。

那一瞬間,明鏡想,她嗅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

熟悉到、讓她的靈魂顫栗。

就在這個時候,仿佛受到某種感應,男人的眼神準確的落在明鏡的身上,僅是短短的一秒,便不著痕跡的移開了。

絡腮胡大漢見一個陌生男人忽然出現壞了他的事,忍不住罵道:“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管我的家事?滾開,彆耽誤老子教訓孩子。”

男子卻並不回答他的話,他蹲下身,和小女孩眼神平齊,用一種近乎溫柔到誘哄的聲音說道:“告訴哥哥,他是你的阿爸嗎?”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點頭。

“他要把你嫁到賽賈家嗎?不要害怕,勇敢的說出來,哥哥會幫助你的。”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絡腮胡大漢,在絡腮胡大漢警告的眼神中,大聲說道:“我沒有燒壞腦子,阿爸騙人,阿爸收了賽賈很多錢,答應把我嫁到賽賈家,賽賈是一個傻子,他隻會發脾氣和打人,我要上學,我不要嫁給傻子。”

絡腮胡大漢要捂女孩的嘴已是來不及,他被一個穿著黑色護衛服的少年抓住了雙手,反剪雙臂被逼跪壓在地上。

男子看了那少年一眼,眼神含著淺淡的微笑,如春風化雨,令人心生蘊藉。

他微微點頭以示感激,緩緩起身,對絡腮胡大漢淡淡道:“國家新出台的法規你應該還沒有看過吧,每一個孩子不論男女,在成人之前,都有享受教育的權利,教育才是一個國家的未來,你強逼幼女嫁人,不僅妄為人父,更是對國法的罔顧,你需要進到監獄裡改造一番,希望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過錯。”

男子的聲音雖溫淡,卻有著一種無可置疑的力量,深深的震撼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是啊,現在的神篤國不同以往了,未成年不能嫁人,不管是強逼還是自願的,都是犯法,國法不容踐踏,任何人違法犯罪,都要受到製裁,一個法規嚴明的國家,才會讓百姓覺得安心。

以前的神篤國,身為女子,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是一個悲劇,在這個神教掌控王權的國家,一切的百姓都為了王權而犧牲,女子隻是作為傳宗接代的工具才來到這個世上,她們的一生、都將不得自由,最終將這樣的使命像瘟疫一樣傳給下一代的女子,一代一代,徹底的腐朽下去。

她們依附著男權而生存,終生享受不到任何的權力,隻有像保姆一樣任勞任怨的使命,教育是什麼?即使是貴族家庭的女子,終其一生,也無法踏出父權夫權到子權的過渡。

不曾見識過更廣闊的風景,她們就不會知道,她們的人生、究竟有多麼卑微和可笑。

直到有一天,聖主出現了,他帶來了顛覆神教的理念,這幾乎是石破天驚的,那些男人深感憤怒,他們覺得受到了挑釁和嘲弄,他們決定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聖主一個教訓。

聖主是偉大的,他改變了一個國家的未來,他的追隨者越來越多,那些可笑的男人,最終被曆史的洪流淹沒,狹隘的舊思想也終將走入末路。

年幼的女孩不會被強製拉去嫁人,一輩子在生育的漩渦中掙紮,她們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裡,讀著聖明的思想,在書本中,見識到一個廣闊的天地。

沒有女人、何來男人?

這樣的質問讓所有人開始反省,曾經階級是不可跨越的,男女更是一道巨大的鴻溝,從出生就開始注定。

可是聖主告訴她們,不論是固化的階級,還是性彆的歧視,都是錯的,也許曾經它順應時代的發展,但是現在,它是錯的。

錯誤的東西,注定要被推翻,一個嶄新的時代,在向他們招手,作為參與者,她們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榮幸。

穿著銀甲的護衛走了進來,將絡腮胡大漢帶走了。

小女孩臉上露出一抹慌張,男子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犯錯並不可怕,隻要知道改正自己的過錯,他便還是你的阿爸。”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他是桑落王子。”

“嘩啦啦。”人們全部跪在了地上:“見過王子殿下。”每一張麵容恭敬而虔誠。

曾經隻有國主的長子才有繼承國家的資格,可是婆娑教主卻摒棄了這一舊思想,他支持了桑落王子,一個出身卑賤的私生子。

事實證明,相比於愚蠢自大的阿丘王子,桑落王子更有君主之風。

她們相信聖主的選擇,而今親眼見到桑落王子,他們更加確信了這個選擇是無比英明而正確的。

“你們快快請起。”桑落王子親自扶起跪在最前方的一個老人。

“王子殿下,您英明神武,我們大家都相信您。”

“都相信您,桑落王子。”群眾振臂一呼而百應,畫麵甚為壯觀。

桑落王子的麵容上卻無半分驕傲自得,他的神情頗有些慚愧:“桑落一定不負你們的信任。”

人群漸漸散去後,蘭妲走上前去,皺眉打量著男子。

“原來你就是桑落王子。”

“公主殿下遠道而來,桑落未能親自前去迎接,還望公主殿下原諒。”

“好說好說。”蘭妲擺擺手,她看得出來,這個桑落不是阿丘那種流於表麵的衣冠禽獸,但是她下意識覺得,也許麵前的男人,會比阿丘更加危險,因為她完全看不透他。

“剛才多謝這位護衛兄弟出手相助。”桑落看向站在一邊一直沉默的黑衣少年,彬彬有禮的道謝。

少年抬了抬眼簾,“王子殿下不必客氣,這本就是屬下的職責。”

男子笑著搖了搖頭:“早就聽說公主殿下身邊有一位武功高強的護衛,數次救公主於水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明鏡掀起眼皮,近距離看,她才發現男子的麵容異常的俊美,他的眼窩很深,越發顯得那雙漆黑的眼珠深邃迷離,鼻梁高挺,薄唇總是揚著微笑的弧度,看起來平易近人。

然而那五官格外冷峻的鋒利感中和了那一點親切感,一眼望去,隻覺得俊美高貴的不可思議,讓明鏡想起曾在西方神殿中見過的那些希臘神話中的天神,那樣的高高在上,讓所有世人隻有虔誠仰視的資格。

在這樣深刻的五官中,明鏡窺得一點來自東方的婉約,因而那雙漆黑的眼珠便顯得是那樣的迷人,那是源自東方國度千百年沉澱而來的悠遠與神秘。

明鏡沒有見過老國主的容貌,但她想,這位桑落王子的母係家族,一定有來自東方的血統。

她在打量桑落王子的同時,桑落王子也在打量她,他眼底淺淺漾起的漣漪讓明鏡察覺到了危險,這還是第一次,明鏡心中升起了危機感。

他可能已經看穿了她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