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神女1(1 / 2)

“我想起來, 蘇子瑜,是我喜歡的人。”

蘇子瑜無奈扶額,心中默默道:雲寒琰你怎麼了?你醒一醒啊。

雲寒琰抬起眸子, 認真地注視著蘇子瑜, 道:“這是我給他的……你是子瑜。”

蘇子瑜連忙否認:“我不是。”

雲寒琰沉默了片刻, 轉而問道:“那你認識他?”

蘇子瑜心虛道:“算認識……”

雲寒琰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忽然蹙起了眉, 輕怒道:“他怎麼能這樣?!”

好像又生氣了?蘇子瑜心裡暗暗給自己捏了把汗。估計雲寒琰記憶錯亂把“子瑜”當成了自己喜歡的人, 以為這簪子是他送給“子瑜”的東西,又被“子瑜”轉送給了自己。他大概以為自己把他給綠了?

蘇子瑜決定還是用那招, 一本正經道:“這個其實是我從一座山下撿來的。”

雲寒琰不動聲色,不知信也沒信蘇子瑜的話。他將那根木簪收入袖中,道:“我要去找子瑜。我已有心悅之人, 你離我遠一點, 不要再跟著我了。”

蘇子瑜噎了一下, 試探著問道:“……你打算去哪裡找他?”

雲寒琰看也不看蘇子瑜一眼, 淡淡道:“一處一處地方、一個一個人,一直問下去, 不說就打。反正從前也不是沒有這樣。”

言罷, 雲寒琰轉身就要走。

這就是蕭子蘭對自己說過的他砸了無數門派嗎?他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找人的?再這樣下去彆說雲寒琰要和鬼麵邪尊一樣人見人怕,估計清徽宗都得給他賠窮了。蘇子瑜當然不能放任他繼續出去砸人門派, 拉住他問道:“你確定你真的是喜歡他嗎?”

雲寒琰點點頭,望著蘇子瑜認真地回答道:“我喜歡蘇子瑜,喜歡得恨不得為他死。”

蘇子瑜苦笑道:“傻子, 你不是記不得了嗎?說不定他是你的仇人呢。”

雲寒琰冷淡道:“你騙我。”

為什麼他就這麼篤定“蘇子瑜”一定是他喜歡的人?蘇子瑜長歎一聲,道:“這個我還真沒有騙你。”

雲寒琰沉默了半晌,終於憋出了他能說出的話的長度的極限。他的語氣帶著微微的慍怒,道:“你怎麼認為是你的事,我怎麼認為是我的事。你既然不是他,有什麼資格懷疑他和我的關係?”

蘇子瑜道:“我……”我好像還真沒資格?既然他認定了“蘇子瑜”是他喜歡的人,如果我還硬要詆毀“蘇子瑜”,他自然是要生氣的。

“我是沒有資格說什麼。”蘇子瑜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彆過。正好,我也要找一個人。”

蘇子瑜不再挽留了,雲寒琰反而停下腳步,回身問道:“誰?”

蘇子瑜道:“鬼麵邪尊。”

這件事比一開始想的要複雜,恐怕那位披發紅衣的鬼麵邪尊,和自己的任務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與其守株待兔等那位鬼麵邪尊再次出現,蘇子瑜更傾向於找到那位鬼麵邪尊的老巢,把事情來個了結。

不過以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修為儘失法力全無,本命劍也不知所蹤……找到鬼麵邪尊似乎也很難影響得了他的行動,去之前肯定還得想想其他應對的辦法。

雲寒琰盯著蘇子瑜,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喜歡他?”

蘇子瑜有點懵,雲寒琰這是怎麼了?三年不見變成戀愛腦了嗎?怎麼總是“喜歡喜歡”地掛在嘴邊?

蘇子瑜搖了搖頭。

雲寒琰似信非信,道:“那我陪你去找他。”

蘇子瑜腹誹道,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找蘇子瑜的嗎?剛才不是讓我離你遠點不要再跟著你的嗎,怎麼轉眼之間你又要跟著我了?

不過雲寒琰在一旁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可以搞清楚他和鬼麵邪尊究竟是怎樣一種關係,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最重要的是,他有錢。

蘇子瑜道:“行呀。”

蘇子瑜這邊和雲寒琰嘰嘰歪歪的,那邊清徽宗的少年們已經抓魚抓得盆滿缽滿,一個個手裡都拎著魚。少的有兩三條,多的有七八條。

他們拎著手中的魚,向蘇子瑜這邊喊道:“魚前輩、溯玄君,一起吃魚嗎?”

“小魚”這個名字還是蘇子瑜方才告訴他們的,少年們喊完“魚前輩要不要吃魚”之後,自己都紛紛笑了起來。

蘇子瑜也笑了笑,他平時就喜歡人多熱鬨,吃起東西都覺得更香,轉身就拋開了雲寒琰,過去幫忙著一起生了火,一起烤魚,一邊吃魚,一邊和他們說笑。

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吃完了魚,正是月上中天,已至夜半。

蘇子瑜見大家意興闌珊,猶覺良夜不足,於是吃飽了撐的非要搞個活動活躍活躍氣氛,讓大家輪流唱歌來聽。

誰提議自然誰首當其衝,少年們紛紛要蘇子瑜先唱一曲。

蘇子瑜問他們想聽什麼,一位白衣少年率先道:“我想聽《西廂記》。”[1]

蘇子瑜輕笑一聲,道:“小朋友,你平時在門中都看什麼書?”

少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要不行,那就《牡丹亭》。”[2]

蘇子瑜扶額。蘇齊雲退隱之後,蕭子蘭把宗門管得是有多寬?這些風月戲文以前自己都是偷摸著看唯恐被蘇齊雲發現了一頓暴打,他們竟然都敢在蕭子蘭麵前提,還點著名要自己唱?

雖然蘇子瑜喜歡唱這種風月戲文,可是這樣好像會帶壞小孩子?如果麵前坐的是一群大人,讓蘇子瑜把“和你把領口鬆、衣帶寬”這種曲子唱一千遍也沒問題,可是關係到下一代的教育問題,還是得慎重一點。[3]

見蘇子瑜遲遲不應,那少年挑眉道:“前輩,您是不是不會啊?邀我們唱曲,自己這麼基礎的曲子都不會可不行啊。”

蘇子瑜道:“才不是,我當初唱曲宗門第一。”

一個坐在一旁托著腮幫子的少年道:“清儀君當初也是我們宗門唱曲第一好,前輩你劍法也厲害,你們真有緣。不過不知道你們唱曲誰好聽?”

“前輩我們還不知道你是哪個宗門的呀?”

蘇子瑜還未回答,一直坐在一旁未曾發言的蕭子蘭忽然開口,替他解圍道:“《琴挑朝元歌》不錯。”

世人所謂“男學《琴挑》,女學《遊園》”,《琴挑》可謂曲中經典,也一直都是蘇子瑜的拿手好戲。

以前蘇子瑜背著師尊蘇齊雲,沒少在後山小樹林裡偷偷唱這首曲子給眾位師兄弟聽。也曾不負春花秋月,聲遏飛鳥流雲。

雖然這一支曲子唱的也是世間男歡女愛,但是辭藻溫婉含蓄不像之前兩曲那麼露骨,又是蕭子蘭提出來的,蘇子瑜也不駁他的麵子,道:“好。”

蘇子瑜雖不會說話,唱曲卻是很好聽的。

薄唇輕啟,聲動明月。世間情之所至,往往分外動人。其詞道:

“長清短清,那管人離恨?

雲心水心,有甚閒愁悶?

一度春來,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

唱到“怎生上我眉痕”一句,蘇子瑜忽然想起有人眉梢那道梅花印,不禁轉頭去尋覓雲寒琰的身影。

那也是幾度春來花褪去之後,在他眉梢上留下的痕跡嗎?

海岸邊,明月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負劍而立,似乎也在認真傾聽天籟之音。皎潔如雪的月色下,看不清那道淡淡的梅花印。

蘇子瑜收回目光,繼續唱道:

“雲掩柴門,鐘兒磬兒在枕上聽。

柏子坐中焚,梅花帳絕塵,果然是冰清玉潤。

長長短短,有誰評論,怕誰評論?”[4]

長長短短,有誰評論……怕誰評論?!蘇子瑜唱到此處,不覺自己眼角已經濕潤,抬手悄悄抹了抹眼角。

有人能看生死皆空,唯有情之一字,每每不能不關心緒。自己幾時變得這樣多愁善感了?還好沒被人發現。

蘇子瑜一曲唱罷,四座悄然無聲。

天河漸落,萬籟俱寂。

久久之後,周圍方才響起一片雷動的掌聲,久久不能平息。

“前輩,我這回真的相信你是你們宗門唱曲第一人了。”一位白衣少年吸了吸鼻子,道,“我以前也聽過這首曲子,當時沒有多大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今晚上差點聽哭了。”

以己之心,動人之情,故而能催人淚下。隻是有時候,真情被包藏得太緊。

曲之至者,非在聲律周正婉轉,而實在情之一字。人間萬事皆是如此。

蘇子瑜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歎道:“你們這些小孩子啊。”

蘇子瑜這一曲唱罷後,也沒人敢獻醜了。正好夜色已深,便決定各自去休息。

由於天色已晚,附近村鎮又有一定距離,眾人便在海邊各自找一塊平整的大石頭臨時當床將就睡了一夜,第二日一起到離九瓊墟海最近的一個小鎮,海寧鎮上。

蕭子蘭一行人就是海寧鎮上的百姓請來的,聽蕭子蘭說惡蛟已除,一個個千恩萬謝,說要到清徽宗去登門送禮,還非拉著眾人吃飯。

清徽宗一向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本來是應該不受人謝禮的,然而鎮上的百姓太過熱情,好說歹說地非拉著蘇子瑜和蕭子蘭幾個人不讓走。

於是大家便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也算是分彆之前的一場宴席。飯後,蘇子瑜便與蕭子蘭一行人道彆。

蕭子蘭要帶著少年們往南行回延陵清徽宗,蘇子瑜則和雲寒琰選擇向西往姑射山那邊去。

臨彆之前,少年們一個個都萬分舍不得蘇子瑜,一定要蘇子瑜答應以後到清徽宗去做客。

蘇子瑜心道,我這孽徒回去還不被師尊手刃……然而孩子們太過熱情和執著,蘇子瑜隻好勉為其難地暫且答應下來,道:“好好,以後有機會,有機會就去。”

蘇子瑜答應下後,一群少年個個都喜上眉梢,互相鼓掌歡呼了一陣,叮囑蘇子瑜千萬記得以後去清徽宗看看他們,方才與蘇子瑜各自分彆。搞得蘇子瑜心裡五味雜陳,覺得不回清徽宗去看他們一次都有負罪感了。

向西方穿過姑射山,便是魔族的地界。

魔界十域血溟,有一位血洗九大仙門和無數仙山的無上絕天滅世邪尊。由於紅衣鬼麵無人曾見真容,修真界為之“鬼麵邪尊”。鬼麵邪尊自出世以來,修真界聞風喪膽、人人自危。

人人都怕被鬼麵邪尊找上門,大概天底下唯有蘇子瑜一人偏偏想自己找上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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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射山附近乃修仙界與魔界的交界之處。兩界相交,陰陽失調,靈氣稀薄。修仙界無人願至,魔界亦不屑一顧,於是成為向往自由或野心勃勃的妖邪們聚居之地,長年充滿血腥與動蕩。

姑射山之東約三十裡的陰愁澗,往來妖魔無數,不受修仙界治轄,亦不為魔尊驅遣。妖魔或獨來獨往,或三五成群,凡有人過處,屍骨不留。

陰愁澗內,一行華麗的車隊在山路間緩緩行過。

這些車足足有幾十駕,皆以黃金為裝飾,一派富麗堂皇。拉車的也全都不是普通的牛馬,而是低階的靈獸。一看就是哪個有頭有臉的修仙門派出行,排場聲勢都十分浩大。

陰愁澗乃是窮凶險惡之地,往往有人不得不路過此地,都是儘可能低調行事,以免惹上麻煩。然而這車隊敢如此大張旗鼓地過陰愁澗——這些車中來自修仙界的人,或者是孤陋寡聞不知道此處的危險,或者是自恃道法根本就未曾將此地的妖邪放在眼裡。

前方山穀一片繁花似錦。車隊照常往前行進,入了花叢,才發現周圍的花木迅速躥高,將整個車隊都困在了其中。

“怎麼回事?”一個威嚴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從車內傳出,“怎麼不走了?!”

“嗬,路過我陰愁澗百花哭姑奶奶的地盤,就想這麼輕易過去?”一個妖嬈詭魅的身影在花叢中緩緩幻出形態。

說話的是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一身紫紅長袍與周圍的花幾為一色,鳳眸狹長,眉飛入鬢,極其妖豔。

百花哭,百花盛開之路,人人遇之得哭。

百花哭的鳳眸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車隊,挑唇笑道:“嗬,原來是一群修仙的,這可比人好多了,身上肯定還有帶許多增長修為的靈丹妙藥。”

一位錦衣中年男子掀開車簾,對她嗬斥道:“你是何方妖孽,敢攔住我業涯宗齊冰乾的車!再不讓開。定讓你碎屍萬段!”

“嗬,野鴨宗?這是個什麼門派?”百花哭冷笑道,“就算是你們十三洲第一大宗門清徽宗從這裡經過,我也要把所有人的命留下!”

齊冰乾勃然大怒,持劍跳下車來,卻覺渾身如沉重,不似平時輕盈落地,雙腳重重砸在了地上。

齊冰乾心下一悸。體內提不起來半分仙氣,手中的仙劍也如同凡間的鐵劍一般——竟然沒有半點靈力了。

百花哭仰天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聞了我的百昧妖花,你們還想有法力?!”

齊冰乾隻覺得後背一涼,然而身為宗主,既然已經親自跳下車來,也隻能硬著頭皮提劍迎上。

原來這車隊不止是業涯宗一個門派,而是有三個門派,坐鎮著三位金丹後期的宗主,因此上敢如此高點調。三位宗主正是業涯宗齊冰乾、玉明宗白鶴子、合歡宗風流子。

見齊冰乾跳下車去,白鶴子和風流子立即聯手出擊,一齊向百花哭祭出手中仙器。

然而三位金丹後期的仙修,卻全都失了靈力,與百花哭對戰不過兩旬,便被她一鞭全都抽倒在地。

宗門中剩下的弟子一擁而上,百花哭冷笑一聲,長鞭一揮,百餘名宗門弟子便都被她打趴在了地上。

百花哭將花鞭一收,對周圍那紫紅色成百上千的百昧妖花道:“看看他們身上有什麼法器靈丹,通通拿過來。人嘛,全都歸你們了,你們昨天不還嚷嚷著要吃人肉嗎?正好這些人雖然菜了點,但都還有一點修為,夠你們每餐一頓了。”

百昧妖花紛紛探出花枝藤條,剛要享用美餐,忽然都動作一滯。

有什麼新的事物踏進了這片花叢裡。

百花哭能夠感知到,自己這片花叢裡又多了兩個人。

百花哭微微挑唇,自言自語道:“又來兩個送死的!”

轉頭看去,果然有兩個人緩緩往花叢的中心走來。看清來人的模樣後,百花哭的雙眸忽然噙起一汪熱淚,衝來人大喊了一聲:“雲郎!!!”

百花哭差點沒哭出來,連聲音都激動得顫抖。

竟然是雲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