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毫不猶豫地上前助拳，相對的，天使長無法坐視創、世神的三分之一化身遭難，出手救援，即使他不久前才被聖子和魔王聯手阻攔。
寧逾明翻了個白眼，他實在不想管聖子死活，但立場對立就是立場對立。他的聖劍還在鎮城，眷族們尚在結界裡守城，隻好提著弓矢劃水，三對二也打了個堪堪平手。
在這場混戰中，由於天使長不願麵對墮天的兄長，布昂萊特隻想追打聖子瑟靈，寧逾明不想打弟弟很但樂意偷偷給聖子來上兩下，聖子僅進行防禦性自保，局麵漸漸從“我在打誰，誰在打我”變成“我打我自己”。
除了魔王嘉蘭諾德，大家都很崩潰。
深淵混沌對神智的影響無時不刻，但他或許是這場時光錯亂中最清醒的存在了。
他或許苛刻地打量過尚且無法誠實麵對己身的聖天使長，或許懷念地端視過光芒萬丈的聖軍領袖，但最終，他目光凝望的方向隻有等待已久的歸人。
魔王對麵的曾是世界上最光耀的一對兄弟。魔王喚醒的，隻會是另一個魔王。
他如此強大，劍光纏著不詳的黑色奔雷，仿佛要劈開天地，天使方尚有摻和不進最高端戰場的其它大天使庇護，深淵方的魔物無依無靠，一被波及便飛灰湮滅。
魔龍躲進墮天使的羽翼下，諂媚地向舊主的方向搖晃尾巴，他看見有天使撈起舊主未歸位時身邊圍繞的妄圖與舊主為友的小蟲子，想把他們送回天使之城中。
“我勸你不要。”魔龍的同伴，昔年一同侍於舊主座下的高位魔物冷靜勸道。
魔龍太興奮了，王已蘇醒，作為王的寵物肆無忌憚的日子就在眼前，毋須再忍耐。
它張開肉翼，噴吐著紫色毒焰，一頭撞了過去。法師變幻成紅龍，擋下他的攻擊，但困於年幼，又心神恍惚，逐漸落在下風。
就在這時，隻見一道黑色身影從高空戰場上脫出，挾萬丈落雷而降，提手就把魔龍狂揍一頓，一邊揍還一邊怒罵：“你！敢！打！我！的！龍！”
魔龍被打懵了，悲憤地狂吼。
我！我才是你的龍！
紅龍變回人形，從空中掉下時被聖騎士一個起跳接住，隊裡的小聖子趕緊衝上來給他拍了一堆治愈術。
紅龍法師抓住小聖子的手，一個勁吸鼻子，和小聖子相對喜極而泣：“他還記得我們！”
精靈王子嘴角微揚，卻見金發藍眼的聖騎士仰頭怔怔地望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心下一陣憐憫。對有的人來說，僅僅是記得並不足夠。
……
“人都走了，還打啥打。”寧逾明橫弓分開完全是把對麵的自己往死裡打、不知哪來那麼多深仇大恨的老弟們。
魔王無可無不可停手，若有所思地注視不遠處逐漸崩毀的魔城。
“交易達成，這段從時間線上截取的深淵將要崩毀了。”
完成神交托的任務，又如願喚醒布昂萊特關於自己的記憶，被追打得十分狼狽的聖子瑟靈依然心情很好，閒閒地為寧逾明和天使長解說前因後果。
“這是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布昂萊特殿下想為天使長抗下墮天的命運，與深淵做了交易，沉眠至今。天使長不願獨白，於是約上我做了另一筆交易。”
被說漏嘴正在策劃的小秘密的寧逾明心虛地抄起弓要把聖子打一頓，被意外看不出什麼驚訝神情的天使長嘉蘭諾德攔下。
也是，嘉蘭向來聰慧，不會猜不到一切因何而起。
寧逾明自詡不是什麼特彆聰明的類型，好不容易想出的避免悲劇的辦法也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時空穿越證明根本沒起到作用。
他苦惱得頭都快撓禿了，一點也不敢看嘉蘭諾德“回去再跟你仔細算賬”的冷峻表情。
他氣呼呼地鼓起臉說：“我不管，你們想搞什麼跟我沒關係，我是不會讓部下白白被拉來做祭品的。”
“米什金，叫聖歌團來集合。”
寧逾明叫來他們站在這邊的水之大天使。黑化版的那位逃過一死，已經重傷撤入天使之城了。
寧逾明沒有對滿心不安的米什金多說什麼，歸根結底，天使與眷族的崇拜也好、憎惡也罷，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跟他並沒有關係。
他隻要做自己認為應當做的事就足夠了。
寧逾明舉起手，鎮城的聖劍與所有守城的天使和眷族應召飛來。
他帶來的天使且戰且退，將他、嘉蘭諾德、其他幾位大天使與聖歌團拱衛在中央。
墮天使似乎也收到了不要追擊的命令，飛在遠處靜靜圍觀。
神的唱詩班合攏雙手置於胸前，光精靈默不作聲地坐在龍背上拿出樂器開始伴奏，莊嚴、空靈又堪稱華麗的鎮魂曲回蕩在深淵之上。
寧逾明提著劍，跟著輕聲哼唱，以他和嘉蘭諾德為中心，溫柔的光輝逐漸擴散到幾個大天使身上，又輻射給每一名天使。
他一手舉起劍，輕巧揮下，仿佛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被割斷了。另一隻手向上抬起，無數閃耀的靈光從大地裡、岩漿裡、尚未消散的犧牲天使的殘軀中升起，彙入他和嘉蘭諾德的翅膀下。
他和嘉蘭諾德都答應過，要帶他們回家。
此方時空頓時一陣劇烈的震蕩，大地開裂，岩漿噴出。到手的靈魂被虎口奪食，暴怒的深淵意誌關閉快打開的時空裂縫，要把他們統統留下。
寧逾明晃了晃身體，嘉蘭諾德的手從後頭撐著他，他回頭對眼藏擔憂的嘉蘭笑了笑。
他最後一次拉開金弓，以聖劍為矢，向著地麵狠狠一箭。
就在同一瞬，站在地麵的布昂萊特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弓拉滿弦，也把劍向另一個自己以最大力量射去。
兩箭恰在正中相撞，在空間的一點上釋放迄今為止最可怖的力量。畫麵失色、萬籟俱寂，時空在那一點靜靜坍縮、崩毀，硬生生造出一條歸家的道路。
數量龐大的另一個時代的天使們齊齊向地上的布昂萊特行禮，訓練有素地快速而安靜撤離。然後是大天使，最後才是天使長和最鬨騰的某殿下。
天使長的嘉蘭諾德在布昂萊特以魔王姿態蘇醒後，第一次正眼注視他了。
他好像終於放下什麼掙紮和矛盾，表情還是那麼端肅冷淡，眼神卻溫柔起來，朝他點了點頭，半抱著渾身脫力還在朝他歡快揮手告彆的“自己”，飛入了時空隧道中。
魔王的嘉蘭諾德靜靜地飛到他身邊，若無其事地問：“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布昂萊特：“………………………………”
送命題！
……
深淵意誌到底沒有主觀能動性，被繞一大圈耍了一通後，也隻能無奈地揉碎這個小時空以示抗議，受害者基本隻有沒靠山的低階魔物。
聖子護持著萬年後那群被他忽悠來打了一通醬油的可憐新生代天使們，在神的指引下回去他們時代的聖地。
臨走前似乎還十分想來撩一下，但看看麵無表情的兩位魔王和身後數量龐大的墮天使軍隊，權衡之下戀戀不舍而理智地溜了。果然是卑鄙的人類聖者。
他們回到了自己時空的深淵。
星落之城被整個碾碎在小時空中，隻在原地留下一個大坑。
墮天使大軍兢兢業業地又開始搞建設，最多一邊偷看自家殿下一邊默默快樂流淚。
隻有昔年他手下的副官和軍團長前來拜見，副官薩米爾他還算有點印象，依稀記得是個能乾又可靠的孩子。現在也是一臉的苦大仇深和傻兮兮的喜極而泣。
對於自家沒良心的殿下誰也不記得這件事，他的舊部失落歸失落，但好像真的不是特彆介意，似乎看一眼長翅膀的他就很滿足了。
好慘哦……不管了，他是一隻沒有感情的時隙塔遊魂。
暗精靈他隨手一塊撈回來了，然後遠遠地不知道扔到什麼旮瘩角落裡去。
有嘉蘭諾德和這麼多墮天使分擔，布昂萊特還不至於在深淵黑泥的影響下失控，但是，沸騰的殺意與“他們是昔年最寵愛的眷屬執念的見證”的想法相互拉扯，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
精靈王子是第一個醒來的，他默默挪走壓在身上的同伴的腿和腳，走到百無聊賴地觀看墮天使建築隊建城、盤腿飛在離地麵一米高位置的某人，伸手戳戳他的黑色大翅膀。
除了多了三對翅膀和之前一點區彆都沒有的自家吟遊詩人原地回旋夾住他的手指，笑得很得逞：“抓住一隻不尊重老人的小朋友。”
精靈嘴角微揚：“這位尊敬的殿下，請問我的弓呢？”
弓拿去射箭，用完超負荷炸了。布昂萊特乾笑兩聲，“我去偷嘉蘭的錢，讓公主給你做個新的。”
精靈：“……你知道他正在不遠的地方往這邊看對吧。”
“知道呀，有什麼不對嗎。”布昂萊特理直氣壯地說。說著，有個墮天使寂靜無聲地飛落在兩人邊上，掏出一個口袋，往下噸噸噸倒了一座金銀寶石堆，又默默離開。
布昂萊特得意洋洋地對自家精靈說：“看見沒，我暴富了。”
不，你是被包養了，被全深淵的墮天使加魔王一起……
金幣的聲音喚醒了紅龍法師，他一個臥龍打挺彈起來，迷迷糊糊地就要變成龍型，布昂萊特打了個響指，他的龍鱗全給憋回去了。
布昂萊特和精靈一塊露出一個“怎麼醒了個最吵的”的微妙眼神，果然法師看見他就激動地開始大吼大叫，所有人都被他幾嗓門吼起來。
無論是一直守城隻在隊內通訊頻道裡聽法師全程實時咆哮所以不太搞得清楚情況的矮人公主、半精靈刺客、貓女三人組也好，還是看了混亂狗血劇全程的聖騎士和小聖子也好，大家都是微微一驚，繼而第一時間擁到了他的身前，又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矮人公主代表所有人吼出心聲。
“這就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布昂萊特悠悠道。
眾人合聲：“——那就慢慢說！”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這一幕從前不曉得發生過多少次。自家坑爹詩人數不清馬甲扒都扒不完，在冒險旅途的最後，終於被他們扒掉了最恐怖的一件。
勇者們一陣恍惚。
“好吧好吧……要不要先摸摸我的翅膀，女士優先哦。”布昂萊特試圖用翅膀混過去。
小隊裡大部分人都的確很感興趣，手癢著躍躍欲試，然而無數道破壞死光從布昂萊特背後傳來。
天使的，翅膀，是，很私密的。殿下，求，不要，啊。
神選者們流著冷汗收回手，這怨念也太可怕了。
布昂萊特也察覺一道幽幽的目光掃過來，當即假裝無事發生地收回翅膀：“嗯……讓我想想，從哪裡說起好呢……”
當年，他淚奔回深淵，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暗精靈的化身太弱小，萬年的記憶反而讓他痛苦。
於是嘉蘭諾德出手封印他的記憶，他得以以暗精靈的身份快樂地浪在主位麵，大概隔個幾百年就下意識隨進行深淵巡禮的曆代勇者們一塊潛回深淵看望老弟和加固封印吧。
常年被拋棄在深淵的空巢嘉蘭不聲不響搞了個大事，他本人也感到非常崩潰。
貓女呆呆地舉手：“那邊的墮天使大兄弟心靈傳輸過來讓我幫他問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恢複力量後隻記得我們不記得他們呀？”
墮天使：“……”
其他人：“……”
布昂萊特：“這個，也沒什麼特彆的，就是太久遠了。再過個一萬年什麼的，估計我也不太會記得大家了吧。”
“誒！不行！”眾人又合聲哀叫。
談話的尾聲，隊友們把最後一個“”問題交給悲慘失戀的隊長——為什麼失戀？拜托，超可怕的魔王陛下還在那邊死盯這邊哦，不是他們不挺隊長，那也得有命挺吧。
格林希爾問：“你還會回來嗎？”
……居然不是“愛沒愛過”，失望。不過隊長問的這個也很重要！
布昂萊特點頭：“會的。不過，大概要久一點了。”
短壽命組的幾人“啊”了一聲，小小地失落起來。
“肯定不會那麼久的。”布昂萊特趕緊安慰，“而且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嘛，你們回去後多多生娃，我還去找他們做好朋友。”
……然後讓子孫後代都經曆三觀垮塌麼。
“隊長大人和小聖子不用擔心啦，魔城都給炸了，巡禮的任務圓滿完成，大聖地會給你們預留一個天使的位置的。”不行他還可以跑跑關係。
格林希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點頭：“我懂了。”
其他人：好可怕啊你懂什麼了，笨蛋殿下不要亂啟發這個人！
精靈和紅龍表情淡定，不動如山，被布昂萊特送回主位麵的時候還在偷偷讓他多去找他們玩，長壽種，等得起。被其他人發現了一頓暴打。
布昂萊特用力地揮手告彆：“等著我的新詩出版，把勇者大人們的威名傳遍主位麵吧！”
在詩歌的扉頁上，吟遊詩人會寫上給夥伴們的贈言：
——旅途很精彩。
——冒險也很精彩。
——和你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精彩。
隊友們好笑地衝他豎起大拇指，格林希爾上前一步，親了親他的側臉，又迅速後退，和用“你怎麼這麼牛X”的震驚目光仰視他的小夥伴們一塊被傳送走了。
手忙腳亂攔住嘉蘭諾德的殺招導致沒避過的布昂萊特：“……”
嘉蘭諾德從後麵扶住他的肩膀，額頭輕輕觸在他的頭發上：“我原來的模樣，會比較好嗎？”
……又是送命題！
布昂萊特回頭一頓親親抱抱，姑且算是把他安撫下來。
總覺得弟弟變粘人了好多……
一道聖光忽然穿透深淵上空，投射到布昂萊特麵前。
嘉蘭諾德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嚴峻下來，薄唇緊抿。
布昂萊特揉揉他的頭發：“你乖啦，等我回來，這一次我能待到這個世界的儘頭，不急這一會。”
嘉蘭諾德目視他興奮地踏上聖光中的天梯，深淵的絮語悄悄攻陷了一小塊心房。
等他回來……
……
布昂萊特提著小琴，唱著小歌，一路往上。越過深淵，越過主位麵，又越過永晝的聖地。
他來到聖地之上的那所熟悉的神殿，推開大門，輕快地一路往裡，直直的撲到神座上闔目小憩的銀發至高神身上。
“我主我主，我回來了，您想我沒，我超想您噠！”
創、世神睜開銀色的眼，他斂下於其中生滅的萬千星雲，從來無悲無喜的臉龐在錯覺中仿佛柔和了一瞬。
他伸出手，輕觸他的笑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