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嫿將買來的一些糕點膏藥帶給了石頭。
石頭極為受寵若驚的模樣, 有些不安地看向她。
寶嫿則是覺得愧對了他,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往窗外飄過的綿雲看去。
過了許久她才輕道:“月底我同你一起離開, 你帶我去見見我的家人好嗎?”
石頭有些驚訝。
“你……你真的要同我一起走嗎?可是你怎麼走的了呢?”
寶嫿將自己已經拿到了賣身契的事情告訴他。
石頭看著她,心情十分複雜,“我為了來尋你,家裡能賣的都賣了, 即便我沒有家了, 你也願意同我一起回去嗎?”
寶嫿早就知曉他為了尋被人販子拐跑的媳婦費了很多心思。
她那時便無比同情他,如今知曉這人就是自己,她這份同情亦是變成了深深的內疚與自責。
她看著石頭,向他保證, “石頭哥, 我見過家人之後, 便努力想起過去的事情, 想起與你的感情好麼?”
就算想不起來,她也會想辦法將他的家還給他, 不叫他後半生流離失所的。
石頭愈發地驚喜,“那……那我等你消息好嗎?如果你已經決定好了, 我們便一起回去,我帶你去見你家人。”
寶嫿點了點頭,起身要離開, 石頭忽然又將她叫住。
“寶嫿, 如果你後悔了, 也可以隨時告訴我, 我怕你不高興……”
寶嫿見他並不是很相信, 仍是點頭答應下。
隻是她怎麼可能會後悔呢。
她比誰都更想找回自己的記憶。
寶嫿回去之後, 便偷摸地尋了紙筆出來,似乎想要寫些什麼。
隻是她一回來,梅襄便又過來尋她。
寶嫿忙將東西藏起來,拿出一隻繡好的荷包假裝在做針線活。
“二爺,你瞧這個荷包你喜歡嗎?”
寶嫿若無其事地將荷包拿給他看。
梅襄接過來看了一眼,頗是中肯地評價道:“上麵的鴨子太醜了。”
寶嫿忽然有些生氣,一把將荷包奪了回來。
“二爺真是討厭,總嫌我的東西,我燒菜難吃,做東西醜……”
她水盈盈的大眼睛裡頗是不滿,臉頰氣鼓鼓的模樣分外可愛。
梅襄並不反駁,隻輕挑唇角。
寶嫿見他含笑望著自己,輕輕扭過身去,不想理他。
他便慢慢捉住寶嫿的手,將寶嫿的手指一點一點撬開,將那荷包抽出。
寶嫿這才偷偷回眸望他,見他將那荷包掛到了腰上。
醜鴨子和芝蘭玉樹的梅二公子半點都不搭,寶嫿忍不住笑出了聲。
梅襄柔聲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喜歡叫我出醜是不是?”
寶嫿發覺他看著她的目光恍若深情般,心口輕跳了兩下,忙轉眼避開。
她想了想,又抬手將那荷包解下,對梅襄道:“二爺,寶嫿隻是想做個東西給你往後留個紀念罷了,不是真的要二爺戴在身上的。”
梅襄臉上溫柔的表情淡去,忽然就抬手按住寶嫿解開荷包的手指。
寶嫿聽見他聲音恍若透著一絲涼意,“寶嫿,往後不要說這樣的話了,二爺不喜歡聽。”
她愣了愣,慢慢反應過來。
他是真的不想聽她提到離開的事情。
寶嫿不知在想什麼,抿了抿唇隻低眉順眼地答他,“知道了二爺……”
這些日子寶嫿多少都有些明白了過來。
二爺他始終不許她提這話題,就算她出門也會被人跟著,哪怕她問了他,他也並不會承認。
即便二爺如今對她好些,態度溫柔多些,可他骨子裡始終還是改不了霸道專橫的本性。
他想拖著寶嫿,不叫她離開,可寶嫿卻不能等下去了。
寶嫿當天斷斷續續地將信偷偷寫好,便去尋了紫玉。
紫玉驚訝道:“你月底就要離開啦?”
寶嫿點了點頭,叮囑她不要聲張,她遲疑地將信交給紫玉,“我走後你再幫我將信交給二爺好麼?”
她想她走了以後,二爺一定會很生氣,但也隻是一時的生氣。
她給他寫了這封信,也算是有所交代。
紫玉點頭答應下,二人說了會兒話,寶嫿才回深春院去。
寶嫿進屋裡,見梅襄在寫東西。
她慢慢走近,梅襄見她過來便擱下了筆。
他忽然問寶嫿,“你怎麼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話要主動對二爺說?”
寶嫿點了點頭,問他:“二爺,你還記得桑若嗎?”
梅襄道:“記得。”
寶嫿說:“她被三爺關了起來,二爺能想辦法救她出來嗎?”
梅襄意味不明地打量著她,寶嫿便遲疑地告訴他第一次桑若關起來的地方。
“後來我再去那地方時,桑若已經不在了,我想應當是三爺防備著我,這才將她轉移走了。”
梅襄道:“好啊,我答應你就是了。”
寶嫿微微鬆了口氣,仿佛最後一樁心事也終於落地。
梅襄卻仍是問她,“沒有彆的要同我說了嗎?”
寶嫿看著他的眼睛,遲疑了一會兒軟聲道:“我好像有些餓了……”
梅襄挑起唇,情緒不明道:“好罷,那二爺就陪你去用膳。”
離月底不過短短幾日。
寶嫿約了石頭一起離開府裡的時日正是夜裡。
石頭本就該離開了,而寶嫿也不再是府裡的奴婢。
離開之後多半也不會有人過問。
至於要夜裡離開,寶嫿也隻是不想同梅襄發生正麵的衝突。
在她的設想裡,倘若直接同梅襄說出來後,他定然又要同她撕破臉皮,與寶嫿不歡而散。
而偷偷離開,他生氣歸生氣,至少分彆時對寶嫿的印象還是好的。
便是抱著給梅襄留個好印象的想法,寶嫿才生出了這樣的主意。
晚上梅襄沐浴之後,寶嫿看過他的後背,輕聲道:“二爺背上已經不用上藥也能沾水,想來已經沒有大礙了。”
梅襄垂眸問她:“所以二爺痊愈了你便想要離開二爺了嗎?”
寶嫿心虛地搖了搖頭,“二爺,你快些睡吧,我今晚上也要早早的睡了。”
這回卻輪到了她不願意提到離開這個話題了。
梅襄揉了揉眉心道:“可我還不想睡……”
寶嫿心口微懸,見他看向自己,看得她微微發毛,他才笑說:“你去拿些酒來給二爺好麼?”
寶嫿立馬鬆了口氣,忙不迭答應下來。
酒有時候也是助眠的好東西。
二爺這個時候想喝,寶嫿是再支持不過的。
是以寶嫿陪著給梅襄說話,便趁著他微微分神的時候,一杯接著一杯給他斟滿。
待梅襄終於有些醉意,見寶嫿還往他杯中倒,他便忍不住握住她柔膩的手指。
“寶嫿,你該不會是想將我灌醉了吧?”
寶嫿微微一僵。
梅襄便慢慢地將她手裡的酒壺奪下。
寶嫿看著他朝自己偏了偏頭,勾起唇角有些迷醉地問她:“若我喝光了這一壺酒,你要給二爺什麼獎勵?”
他一手支額,目色迷離,眸子裡仿佛也含了水般,柔柔地看著寶嫿,叫寶嫿心跳都有些不受控製。
他的話更像是一種誘惑、一種邀請,想要叫人同他一起犯下錯誤……
寶嫿挪開目光擰著衣角道:“二爺喝完了它,寶嫿再獎勵二爺。”
梅襄點了點頭,輕笑一聲便將那一壺全都喝下。
喝完之後,便揉著眉心醉倒。
寶嫿大大地鬆了口氣,見時間被他拖延了許久,忙就離開了他的屋中,生怕讓石頭久等。
這時候夜色已然極深。
寶嫿不需要特意收拾什麼,懷裡隻抱著一個小包袱便摸著黑往後門走去。
寶嫿到了地方,輕聲喚了石頭,石頭便答應了她一聲。
“我有些事情耽擱,這才叫你等了許久……”
石頭道:“沒有關係,咱們現在就走吧。”
寶嫿點了點頭,石頭便帶著她走到了角門邊上,他將角門打開後,正要叫寶嫿走,卻悶哼一聲地倒了下去。
“石頭哥?”
寶嫿有些吃驚,以為他哪裡不舒服了。
她正疑心怎這般不巧,想去借著月色打量他一眼,身後忽然就亮起了火光,叫她一下子就看見了石頭衣服上的一隻鞋印。
寶嫿嚇了一跳,忙要去扶,卻被人握住了手臂。
她慢慢抬頭,瞧見管盧就在門外,他攔著她,眼睛卻死死地瞪著地上的石頭。
“管……管大哥。”
寶嫿結舌。
管盧看了她一眼,“寶嫿姑娘,你還是回去的好。”
寶嫿又是驚慌,又是迷茫。
她和石頭約好今日要離開,這件事情隻有石頭和她知道,不可能有旁人知曉。
為何這樣的巧,今晚上管盧就在門外?
管盧似看出了她的疑問,對她說道:“寶嫿姑娘恐怕還不清楚,自打你向二爺第一次提出離開之後,二爺便叫人日日守在角門處,所以今日並非巧合,你早來一天或者晚來一天,都是一樣的結果。”
寶嫿聽他提到二爺,臉色微白。
她輕輕地搖頭,低聲道:“管大哥,二爺給了我賣身契便是要放我自由的,不信你回頭去問二爺,我與石頭急著趕今晚的船,你便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先放我們出去好麼?”
她似乎真的相信了梅襄給了她賣身契就是還她自由。
也是打心底認為這不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管盧都忍不住歎了口氣。
“放開她——”
身後慢慢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寶嫿微微僵住,管盧這才鬆開了攔住她手臂的手,退到一旁。
寶嫿回頭就瞧見梅襄被仆人抬在椅轎之上,他一手仍是捏著眉心,似乎還沉浸在方才那一片醉意當中。
椅轎停下,旁邊的人便遞來一盞烏色的茶湯。
梅襄接過來喝了,這才睜開眼睛看向寶嫿。
他的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靜,目光挪到了寶嫿身後的石頭身上,輕輕地說:“原來就是這個人啊。”
寶嫿震驚地看著他,似乎也完全想不到,他喝了那麼多的酒下肚後,竟然還會出現在這裡。
梅襄問她:“怎麼辦好呢?”
他勾起唇,眸色深濃,一字一句地說:“寶嫿,二爺對你的耐心,終於用完了。”
“二爺……”
寶嫿的聲音像蚊吟一般,周身的氣力仿佛都在他這句話中一點一點地流失不見。
“還不動手?”
梅襄看著她身後的那個野男人,笑得十分滲人。
寶嫿回頭,便瞧見管盧一腳又將石頭踹翻,竟帶著幾個手下當著她的麵圍毆石頭。
“不……”
寶嫿想要過去,可卻被走下椅轎的梅襄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對你不好嗎?”
梅襄的麵龐映著火光,表情幾乎陰森到了極致。
“二爺幾乎把這輩子的好性兒和耐心都給了你,你卻始終要胳膊肘往外拐?”
寶嫿看到石頭抱住了頭蜷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鼻頭頓時一酸。
她的眼前畫麵也漸漸變得模糊不堪。
“二爺,你放過他吧……”
“我若輸給了老三也就算了,結果你要跟著這個低賤的奴隸離開府裡,放過他,你讓二爺的臉往哪兒擱?”
寶嫿含淚求他,“寶嫿就是個賤婢,賤婢配賤奴才是天生的一對,是不會讓二爺丟臉的。”
梅襄頓時將她扯到懷裡,眸色微陰,“所以怪我不夠低賤,配不上你這賤婢了是麼?!”
寶嫿哭著搖頭,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地上的石頭終於被打到受不了,嘔了口血出來。
寶嫿驚得掩唇,卻怎麼也掙脫不開梅襄的懷裡。
她甚至相信,梅襄就是要將石頭活活地在她麵前打死……
“二……二爺饒命!”
石頭顫抖地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