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風笑望著她, 知道她是真的喝了那碗毒湯。
“太後娘娘……”
他緩緩地喚了她一聲,看起來不急不慌的樣子。
朱太後唯恐自己壽命受損,眯了眯眼睛, 對他道:“哀家記得哀家宮裡的那個叫秋梨的女子是你的妹妹?”
祝九風歎了口氣,“那就在這裡吧。”
他說著便拿出了解藥給朱太後服下。
朱太後一顆狂跳的心終於漸漸緩下。
“祝大人果然是個忠心耿耿的,沒辜負哀家的期望。”
朱太後整理著衣袍, 麵色不明地看著祝九風。
祝九風撿起她的絲帕,語氣輕緩道:“微臣永遠都是太後的一條狗, 隻萬望太後垂憐。”
朱太後眸色陡然溫柔幾分, 接過帕子時將他的手指輕輕握住,“你這個傻孩子,哀家真是沒有白疼你。”
宣國公府。
宣國公陰沉著臉將一包藥放到了元氏麵前。
“這是什麼?”
這是他在她房間裡找到的藥。
他問出這話, 顯然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麼。
“我聽聞你往宮裡送湯去了,你從來都不會煮湯, 太後為何要你送湯?”
元氏臉色煞白道:“你心裡不是有答案了嗎,十年前, 我也是這樣,給太後送了一碗湯……”
宣國公目眥儘裂, 幾乎不能忍受,一把揪起元氏的衣領, 不可置信地低吼道:“你瘋了!”
元氏哭道:“我有什麼辦法,十年前的事情就攥在太後的手裡,她隨時都可以置我於死地!”
宣國公喘著粗氣,將她狠狠地摜倒在地上, “那你也可以選擇死啊!你死了她怎麼還脅迫得到你!”
“當初要不是梅襄喝了那碗藥, 我們闔府上下焉能全身而退, 我萬萬沒想到, 你竟然會再做第二次這樣的蠢事,你這個瘋婦!”
元氏坐在地上直咬牙冷笑,“你怎不說你偏心呢?如果不是你偏心,我為何要鋌而走險?”
宣國公搖頭,“你說我偏心梅襄嗎?我為什麼偏心,因為我們全家的命都是梅襄給的,彆說他是我的兒子,他就算不是,我也該把他當祖宗供起來!”
“你就算自私也該有個度,難道你害了衡兒一個不夠,還要害了衾兒嗎?”
他恨不得掐死元氏,“你有沒有想過,衾兒出淤泥而不染,始終能恪守本心,好不容易自己有了些根基,如今卻全部都要被你這老虔婆給毀!
我告訴你,我最愧疚的兒子是襄兒,可我最疼愛的兒子卻是衾兒,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元氏坐在地上,想到自己光風霽月的三兒子後,頓時痛哭了起來。
幾日之後,宮裡來了個老嬤嬤又見了元氏一麵,不知說了什麼,很快便又離開。
老嬤嬤回宮去向朱太後複命,“太後放心,憑奴婢那三寸不爛之舌,不信她不在意她那兩個兒子。”
朱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原本固然可以留元氏一命。
但梅衡已經死了,元氏遲早都會知道,到時候她若發瘋將自己的事情都說出去,隻怕那時候就晚了。
所以呀,她也不能怪她這個姐姐逼她去死了。
當天晚上,元氏坐在妝鏡前,拿出了朱太後讓人送來的一件血色囚衣。
這是她兒的衣服,元氏闔了闔眼。
朱太後讓人來告訴她,這世上的事情,隻有一命換一命。
宣國公進來,元氏忙將血衣收起來。
“念娥。”
宣國公忽然叫了她一聲小名。
元氏詫異地看向他。
“你……”
宣國公的下一句卻是:“你不能活過今晚。”
元氏心口冰涼。
太後想她死也就算了了,可她的丈夫竟然也想她死。
“我問你,如果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你會想我活嗎?”她看著宣國公,緩緩問道。
她如今還能問出這樣的話來,令宣國公不由歎氣。
“你是不是忘了,你十年前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也一直活到現在活的好好的?”
元氏淚如雨下。
是啊。
是那朱太後過河拆橋,現在拿她兩個兒子來威脅她。
隻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朱太後從前都從未對她有過殺心,為什麼當下卻變了。
她顯然永遠都不可能知道她那大兒早已經死在了慕容虞的箭下。
慕容虞若一點都不知道,未必就會射殺了梅衡。
可他若知道,隻等他羽翼豐滿之後……其實元氏怎麼都是難逃一死。
“老爺,我們再去進宮去,去求求太後好不好……”
元氏走到宣國公跟前,仍舊不死心道:“或者讓襄兒把這些事情都說出來,他好歹替聖上擋過一劫,這樣……這樣就不會牽連宣國公府了是不是?”
宣國公隻一把將她的手推開。
“你自己想想吧,現在是體麵,日後……可不一定了。”
他說完就出了屋去。
元氏坐回椅子上,摸了摸桌上精致的漆盒,隻狠狠將牙關咬緊。
當天夜裡,元氏吞金自儘。
元氏娘家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便鬨騰不休,隻當元氏有了天大的委屈,這才在宣國公府裡頭吞金自儘。
若不能為她做些什麼,隻怕她的鬼魂都要化為厲鬼,難以散去。
元家在朝中亦是有人,未過多久,這事兒便鬨上了朝廷。
慕容虞帶病上朝,聽到這事情忽然來了幾分精神,隻輕飄飄地開口,便下旨褫奪了宣國公的爵位。
宣國公這爵位乃是祖上傳下,且世襲罔替,是公爵中的顯赫之身。
說褫奪就褫奪了,這下連元家人都住了嘴。
如此一來,元氏的兒子也徹底失去了公爵世家的光環,此舉乃是兩敗俱傷。
待梅衾火速趕回家中奔喪,就瞧見宣國公兩鬢花白,麵容蒼老。
這樁打擊對宣國公實在太大了。
這毀得不止是他的爵位,還是他子子孫孫可以繼承的榮光。
隻怕他死了以後,都沒臉見梅家老祖宗們。
“從今往後,你不必再為你母親背負任何不堪了,她死了,我們也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梅衾知曉了元氏自儘的真正緣由之後,臉色更加慘白。
他在任上驚聞噩耗,快馬加鞭趕回,隻得到更壞的消息。
“父親,你放心吧,我會沉下心來,好好為母親守孝。”
宣國公想到他孑然一身,連親事也都未曾確切定下,更是心中沉痛,恨透了元氏。
府上削減了下人和開支之後,愈發寂靜下來。
寶嫿給公爹煲了湯後送去,回來就瞧見梅襄坐在院子裡等她。
府上一下變得十分清冷,即便寶嫿這段時日沒有出門,也無法不感受到那種深深的落差。
元氏的喪事辦的很是倉促,寶嫿雖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但宣國公的眼中並沒有半分痛失妻子的痛苦。
她將這些同梅襄說了之後,梅襄牽著她回了房間去。
“往後二爺也隻是個平民了。”
寶嫿見他神色如常,心口總有不安。
她的不安並不是因為梅襄變成了一個平民。
而是梅襄似乎又懷了沉甸甸的心事。
“我不在意,我隻希望二爺好好的就行了。”
梅襄握住她細嫩的手指,輕輕摩挲,“你知道的,二爺是個很自私的人,如果二爺是個好人,也許就不會娶你過府來了。”
寶嫿見他說著奇奇怪怪的話,頓時嗔怪道:“二爺說的什麼奇怪的話,叫我心口愈發不安寧了。”
梅襄卻笑著同她繼續道:“不過這個家裡雖然沒落了,但二爺卻有很多很多的錢,嫿嫿喜歡嗎?”
寶嫿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不過我不要金葉子。”
梅襄抵著她的額頭蹭了蹭,對她道:“這段時日應當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你給二爺一個孩子好嗎?”
寶嫿嚇得差點從他懷裡跌下去。
“二爺,咱們……咱們要為母親守孝……”
梅襄在她臉上啃了一口,“為她守孝嗎?隻怕她不配……”
元氏害人害己,又害了她兒子。
梅衾外放曆練,要不了一兩年便能回京,多半都是可以升遷的。
可如今,卻因守孝之故,全都要耽擱下來。
至於他自己……
梅襄斂去眸底的複雜,他將懷裡胡亂掙紮地小東西製住,叫她乖乖靠在他懷裡。
他雖有一定的把握可以獨善其身,可如今有了寶嫿,他卻不敢輕易冒險。
這也正是他一直冷眼旁觀的緣由。
他與天子之間尚且還有一筆賬是要算的……
寶嫿見他又蹙起個眉,不由歎息,又去撫他麵龐,想要說些好話安撫他些,“嫿嫿日後會給二爺生好多孩子,生七八個好嗎?”
梅襄嫌棄她說傻話,“傻子,等你真生過孩子,你就說不出這種話了。”
她隻怕真以為她是個母豬,生孩子就跟下小崽一樣了。
宣國公府的事情喧喧嚷嚷平息下去之後,慕容虞的身子似乎也跟著慢慢養好。
朱太後不得不放開手裡的權力,順勢還要做出慈母的模樣。
慕容虞果真像他說的那樣,仿佛解開了心結,對朱太後晨昏定省,仁孝至極。
“母親且將秋梨還給朕吧。”慕容虞微笑地看著朱太後,今日陡然提出這麼個要求。
朱太後笑得臉都僵了,“那是自然,哀家也是看她懷孕了,才想叫她好好養胎。”
慕容虞托著下巴,看著桌上熱騰騰的茶水,“她沒有懷孕,是朕故意安排的。”
朱太後笑容更僵。
如今她與慕容虞之間就差一張窗戶紙了。
可慕容虞始終不捅破,她自己自然也不會傻到自己捅破。
“沒有懷孕嗎?”朱太後咬牙道:“好,哀家這就讓人叫她過來,跟你回去。”
秋梨從朱太後那裡重新回到了慕容虞的身邊。
她知曉自己要辦的事情也辦完了,對慕容虞提出了離開宮裡的要求。
慕容虞卻問她:“留在宮裡陪著朕不好嗎?”
秋梨搖頭,“宮中規矩繁重,奴婢始終無法適應。”
慕容虞頓時垮下臉來,“就這麼不情願麼,那如果你要出宮會死,你也寧可出宮?”
秋梨沒有回答,隻朝他行禮告罪。
慕容虞臉上的表情才一點一點收斂起來。
“那好吧。”
他皺著眉,用著從前從來都沒有過的語氣對她冰冷道:“那你就去死吧。”
秋梨額頭觸碰到同樣冰冷的地麵,給他磕了個頭,恍若未聞。
秋梨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得了福總管的特批,可以在天黑之前離開宮裡。
她一個人朝宮外走去,在離出宮之前,還要經過一條漫長的夾道。
她的每一步走得都很平穩,可她卻能感受到背後一股明顯的涼意。
她非要走的話,天子便要她死,她也仍是選擇了離開。
比起活著,她更需要的是自由。
在宮裡並不是不自由,而是被人操縱的感覺太過煎熬。
她不知道待會兒是什麼東西會穿透她的身體……是刀還是劍,也許下一刻她的頭顱就會從頸項上掉下來。
在她身後的高樓上,有人捏著弓箭對準了她的後背心。
慕容虞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每一步幾乎相同的步子,在她將將要踏出宮門的那一刻驀地撒開了手,將箭射了出去。
那支箭“嗖”地一聲紮裂了秋梨腳後跟的那塊地磚。
秋梨闔了闔眼,握緊掌心頭也不回地走了。
秋梨回到府上,祝東風甚是高興地為了她接風洗塵,一連幾日都是變著花樣做出豐盛菜食。
但秋梨始終沒有太大的情緒波瀾。
直到這日,祝東風很晚才回府裡,他一回來,就直接去了秋梨屋裡尋她。
“我不會在京城待太久,我奉了陛下在旨意,將要離京去屯墾戍邊。”
“為此,我還請陛下賜你郡主的封號,陛下也答應了。”
秋梨終於詫異地看向他。
祝東風道:“對不起,這是大哥唯一能給你的東西了。”
“我當日並不知曉那人是你的心上人,如果我知道,就不會叫人刑訊於他……”
“秋梨,我這個做大哥的,不僅沒能為你做過什麼,反而一直在傷害你……”
他對著她說了很多很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