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聲聲慢(一)(1 / 2)

為妃三十年 她與燈 7622 字 9個月前

王疏月在月華門上看見了恭親王。

將過酉時, 站班的太監正換崗, 月華門前人影子淩亂,但除了鞋底與青石板摩擦的聲音外,再無彆的聲音, 天光暗得隻剩下最後一絲了,僅將將能照出恭親王的輪廓來。他一路走得十分很蹣跚,夜裡雖下了熱,但暑氣在潮濕地上的仍然騰得厲害,他卻還讓太監給他罩了一件夾絨的披風。

壽康宮的人已經在月華門焦急地侯了他好久了。

恭親王卻沒有要與這些人說話的意思。他命跟來的太監擋了壽康宮的人,徑直出宮去了。

王疏月望著恭親王的背影,手心有些發涼。

一回頭,又見皇帝的儀仗出月華門, 她忙跟站班的太監一道退到一旁行禮。

皇帝走到王疏月身旁時,停了一步, 低頭端了會兒她頭上簪著那隻金鑲玉的芙蓉花簪子。

“好看。張得通啊,朕挑東西還是有眼光的。”

張得通從來沒接過皇帝這樣的話。

以前這位爺哪在女人裝扮的事情上上過一點心, 這會兒許是因為處置完了政事, 人神清氣爽,竟王婆賣瓜似的跟他自誇起自己的眼光。

張得通不由地拿眼睛去探皇帝, 生怕這位爺話後麵還有什麼彆的意思。畢竟皇帝賞人簪子, 內務府的人至少擺了二十幾樣不同式樣, 不同材質的簪子到禦案上。用紅木托盤盛著, 金玉珠寶交相輝映, 看得人眼睛發花。

張得通舉燈陪著皇帝撿了這個看看, 又撥撥那一柄的流蘇,整整挑了個把時辰,最後挑了他眼前這個看起來最持重老沉的樣式。

白玉柄,簪頭處鑲著一朵金雕的芙蓉花。

其實內務府頭一回伺候皇上親自挑簪子,儘心得要命,知道不能多了,又不能少了,多了怕皇帝挑花眼,少了,又生怕其中沒有和皇帝心意。因此絞儘腦汁地選出了那麼二十幾枝,有些是點翠地手法,有些是掐絲琺琅,有些攢的是花,有些雕的是鳥喙,當真涵蓋了大部分工藝和樣式。明明隨意挑一枝都好看,皇帝的眼光,偏偏挑了其中最沒意思的一枝。說實話,那一隻倒是很配皇後的氣質,張得通原以為是皇帝想通了,要與皇後之間修和休和關係,誰知道,第二日卻看到了這簪子落到了王疏月的頭上。

真的並沒有多好看。

王疏月本就瘦,人又年輕,那細白的皮膚本就如同玉一般,壓根壓不住這跟簪子的沉老的氣質。

皇帝說自己挑東西有眼光。

怎麼答呢張得通想起之前腹誹主子的話,這會兒竟然不敢隨便開口了。

“是,主子眼光好,奴才很喜歡。”

王疏月答了他的話。

皇帝聽了很是滿意。對嘛,他看得入眼的東西怎麼能不好看,玉白,她也白,這就很襯她嘛,金呢,貴重,表得是他給她尊貴的意思。芙蓉花見得太多有點俗了,但這些不重要,最舒心的是,王疏月這個死倔的姑娘,她說她喜歡。

“朕要去長春宮。”

皇帝說得輕快,說完以後又覺得這句話很多餘,何必這麼白眉赤眼地給她報備自己去向。

好在她這會兒到是十分柔順。低垂著頭,聲音也溫柔。

“起先下了場小雨,主子慢先些行。”

皇帝往前麵一看,果見宮道上濕漉漉的。黯淡的天光全部收到天幕裡去了。風一起來,有些潮濕的冷。

到不該讓她這麼跪著。

皇帝想去扶他,周圍的人卻都把眼睛落在這一處。他又沒這麼對姑娘家好過,一下子做不出來,便咳了一聲,示意何慶去把她扶起來。

“朕在值房賜了桌禦膳。你們父女坐坐,下鎖前,朕準你送你父親到神武門。”

王疏月望著滿麵春風的皇帝。想起恭親王的模樣,猜到賀臨一生的局,在這一日的黃昏,徹底走死了。眼底不免泛起一絲哀色。

皇帝不知那是哀色,隻當她是被自己的恩典感動了。他喜歡聽她說軟話,便故意文了一句“怎麼了。”

無論他給多大的恩典,王疏月也不可能輕狂到直說心中所想。

賀臨斷送,裕太妃的餘生也就跟著斷送了。

她心裡的確難受。但這是皇帝的禁忌,她曾經去觸碰過,也親眼見過他的威怒,這個時候自己若敢提一句,不僅於那兩母子無益,自身也難保。

想著,她仰麵笑笑,拿話將情緒糊弄了過去。

“沒怎麼,一起風,眼睛就澀了。奴才進去了。”

說完,她借話正要走。

“回來。”

皇帝喚她,王疏月驚了驚,難道看出什麼端倪了。

雖這麼想,但也無法,隻得停下步子又退回來。

皇帝偏頭看著她發髻,一本正經地說了四個字

“簪子歪了。”

說完,撣了撣袖口,心情大好地跨出去了。

何慶看著愣在門前的王疏月,小聲對張得通道 “咱們主子也是,明明是萬年難得一次對人家姑娘好,光跟人家姑娘說簪子歪了,扶一把該多好”

張得通揉著太陽穴。

他將才親耳聽著皇帝傳旨要把豐台那個人十個指關節都拶斷,讓他一輩子不得與京城有書信往來。而且讓王授文拿著片子出去聽恭親王的意思,逼著恭親王和從前看重賀臨的議政大臣表態棄絕賀臨。

如今想他的手來要為王疏月扶簪,那場景怎麼想怎麼覺得瘮人。他伺候皇帝這麼多年,沒有見過皇帝對哪個女人好過。如今,皇帝對王疏月的柔意,卻在對賀臨的狠絕襯托之下,頗令人不寒而栗。

王疏月一直等皇帝的儀仗走遠了,這才抬起手來,扶了扶頭上的那根簪子。

真的很沉,戴了一日,脖子都有些發酸了。

不過,怎麼說呢,從出生到現在,她都活得素淡。從前修書,隻要穿得乾淨整齊,不辱沒聖賢就好,任憑南方的姑娘怎麼愛戴花,怎麼愛擦粉的,她都不在意。這也是頭一回,有男子送她女人的飾物,哪怕不好看吧,王疏月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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