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覺得王疏月平時不說話的時候也算是個好看的女人。
“如今疏月,哦不,是和娘娘,能伺候皇上,也是娘娘和我們王家的大幸,得以報答主子的恩典。”
聽到王授文的話,皇帝這才發覺,自己剛才那句話讓他聽見了。
頓時有些自惱。
他正色地看了王授文一眼。王授文忙垂了麵。
皇帝咳了一聲,刻意沉聲道“跪安吧。”
王授文還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哪裡說錯話了,正準備請罪,皇帝發話攆他走,便跟得了恩赦一般,趕緊跪安了。
張得通見王授文走遠。這才跟到皇帝身邊道“萬歲爺,今兒您難得散得早,回養心殿歇著”
“什麼時辰了。”
“快酉時了。”
酉時,便是近黃昏了。
“先去翊坤宮。”
皇帝喜歡有金陽的黃昏,恰好今日便有。
黃琉璃瓦歇山頂,簷下鬥拱,梁枋飾著的蘇式彩畫都在金燦燦的夕陽之下熠熠生輝。如紅浪一般的霞雲流過鳳凰樹的巨冠頂。王疏月站在西麵飾萬字團壽紋的步步支錦摘窗後,整個人都被昏時的暖光包裹其中。
她穿著一身品月色偏藍色緞繡玉蘭氅衣,頭上仍戴著那隻金鑲玉的芙蓉花簪子,正低頭,同身旁的宮人一起理書。
光線正好,修飾著她原本就十分柔和的五官線條。纖軟的碎發揚在夕陽餘輝中的書塵之間。人本身的氣質,和周遭環境的溫雅相容在一起,很順眼。
皇帝以前愛黃昏,是因為行於其下不至於被人看穿情緒,而又餘有光熱,不至冷寂。這是他少時沉浮的自守之道,如今,對著這個女人,重新再一品餘有光熱,不至冷寂,這八個字到很襯她。
皇帝跨入宮門。
翊坤宮還沒有規整完畢,在庭中灑掃的宮人全然不知道皇帝這個時候會過來,嚇得跪了一地。
王疏月聽見外麵的動靜,隔著摘窗向外望去,恰與皇帝兩兩迎目。而後又彼此避了開去。
不多時,王疏月從殿中走出來,在屏門前請安。
“主子來的不是時候,奴才還沒歸置好,都沒有地方讓主子坐。”
皇帝徑直往裡走“朕不坐,就過來看看。”
他想去看裡麵的陳設,又忘了叫起。人已經走到了那座巨大的博古架前時,才想起她還在後麵跪著。
“你過來。”
他說這句話,何慶趕忙照著對娘娘的禮扶起她。
皇帝背對王疏月站在,一眼掃過那架上的書脊。她愛看的書,大多是前明的文人彆集和詩集,皇帝掃到最頂上一排,甚至看到整一套的明詩綜。再往下看,果然也有祝允文的字帖集。
“王疏月,你把朕給你的翊坤宮當成武英殿了。”
他隨手取下一本書攤在手上。
“關奴才一輩子的地方。可不得用些心。”
皇帝笑了一聲,翻著手中的書隨口回了一句“慎行司關不住你嗎”
說著,他合上書放回,“要糟蹋翊坤宮。王疏月,你把你自己當什麼了。”
“當個犯了錯的奴才呀。”
皇帝眉頭一挑,回頭看人。
“你也知道你在朕麵前犯的錯多。”
“從前犯的錯多,日後也許也還會犯,奴才這麼個人,規矩學不好,也不知道如何順主子的心,隻能把自己當個有罪的人,日後醒自己,每日都要謹著慎著。”
“朕怎麼你了,把你嚇成這樣。”
“主子沒有,主子給了奴才大恩典,是奴才想收斂自己的性子,日後再不惹主子您生氣。”
“奴才”這個自稱,真是恭敬又疏離。
皇帝忍不住脫口道“王疏月,改。”
“主子說什麼。”
皇帝摁住鼻梁,讓王疏月改口是什麼意思,他不就是要給她間屋子嗎
“沒甚,你聽錯了。”
“哦。是”
天光將漏儘,她又是背光而立,身上那件氅衣的銀線繡折出些來,稍稍烘出她臉上的明快的笑容。
她沒去再糾纏,郎聲轉道
“主子,沒地方坐,奴才去給您沏杯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