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聲聲慢(三)(2 / 2)

為妃三十年 她與燈 8937 字 10個月前

太陽墮入陰陽界下,夜幕覆蓋下來,天上騰出零碎的星點。

宮人們點起了七八盞宮燈。庭中的銅鶴影被燈光拖得老長。盛夏長日的燥漸平。

皇帝放下茶盞。

“你還是挑的西暖閣來住”

“是。”

“東邊不當曬,不好”

她在燈下垂頭笑了笑。

“主子給的地方都好,但奴才喜歡看黃昏。少年時就喜歡,尤其是有金陽的黃昏,像今日一樣。”

脫口而出這一句的瞬間她便後悔了。

“是因為什麼。”

而皇帝也不負她所望地問起原由來。

王疏月不敢答他。

她喜歡黃昏,是因為那東西和她有一種的莫名相似的宿命感。

她出生的時候,大清已經入關。

大明的王朝日薄西山。

從前喧鬨美好的東西被北方破開的那條大口子,一口氣全吸了進去。剩下的隻有那昏時的蕭索的光,在陰陽界前苟延殘喘,吐納著她和前明那一點點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丟儘清傲。

王疏月不是春環,也不是皇後。

如今,她尚且把這份傲氣藏在深處,但她不確定皇帝什麼時候會看穿她,會不會也像當年剃頭易服一般,摘掉她的腦袋,也一定要逼她把最後那點點驕傲全部吐出來。她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她是要腦袋呢,還是要那點子驕傲。

所以忍不住拿言語試探。

但什麼都試探不出來。

畢竟皇帝這個人,在言語方麵有自己一以貫之的習慣,從來都是冷言冷語往人麵上砸。

隻是那冷言冷語之下有真實的恩情,而恩情背後卻並不見尊重。

對大清皇族而言,尊重也許並不存在,不過王疏月,還是想要。

“大概大概是因為一句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小的時候奴才喜歡讀,覺得意境很美。”

她為了糊弄過去的,隨意從腦子扒拉出了一句詩來。話一說完,就因為心虛而紅了臉。

王疏月本就白,臉上再起一陣潮紅,相互襯著,映在燈下便格外動人。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皇帝望著她那副模樣,也不想細問她。自顧自地琢磨起這句話來。

今日與她在翊坤宮站了這半日,此時月已快到正中天,這半日算不算人約黃昏後。如果算,那她王疏月是什麼意思。漢人的表達含蓄,這個他知道,漢人的女人矜持,這個他也知道

“主子一會兒去什麼地方,奴才送主子。”

她把他淩亂的思緒打斷了。

“哦,朕回養心殿。”

“那奴才跟著主子的輦走走。”

她根本不知道皇帝糊裡糊塗地想到另外一件令人後耳發燙的事情上去了。隻怕他看出端倪來。不斷地找話和事去搪塞。

“看了你大半日了,朕煩了,你自己回西所吧。走了。”

“那奴才送主子出去。”

皇帝轉身跨出正殿。

何慶迎上來道“主子,今兒沒翻膳牌”

皇帝擺手示意何慶退下。

回頭對一路跟出來的王疏月笑道“王疏月,你這個地方朕不是隻來這一次。”

“啊”

這話對王疏月來說也微妙得很,硬是把她逼糊塗了,竟對著皇帝啊出聲來。

皇帝看著她那憨懵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他抬氣手朝她點了點,又憤憤地放下來。

“朕就是告訴你,今兒彆送了”

說完,梗著脖子上輦去了。

王疏月站在宮門前,望著璀璨的燈陣簇擁著皇帝遠去,不由垂眼,漸漸笑出了聲。

善兒行到她身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遠去的儀仗。

“皇上都走遠了,主兒樂什麼呢。”

王疏月扶著她的手跨出宮門。

“也沒樂什麼,就是覺得有的時候,他也是,挺蠢的”

“誰蠢啊,是不是惹到主子了。”

王疏月哪敢跟她說實話啊,邊走邊搖頭。

善兒卻不依,她從前隻是個普通的宮女,後來讓曾少陽派給了王疏月,照顧她起居,也算是脫了苦差,誰知這位姑娘竟然鯉魚躍龍門,一下子成了翊坤宮主位。她也跟朕做了有頭臉的大宮女,時時地醒著自己要把大宮女的姿態和氣度擺起來。

這會兒正是替主子做事的時候。

王疏月雖不說話,她卻跟在旁道“敬事房給主兒宮裡挑的人,奴才都過了眼,難道還有蠢笨的不順主子的心嗎”

見她隻是笑,還是不出聲,善兒隻當她初為嬪妃,還不願意擺嬪妃的譜,越發替她不平“主子有什麼不順心的,隻管跟奴才說,明兒奴才就同敬事房的周公公講去,把那些不好的,都趁早打發了,再給主子換新好使的人來。”

王疏月怔了怔,一時把皇帝套入了善兒的話裡。

對,趁早把皇帝打發了出去,再給她王疏月換個新的人。

這可真是大逆不道了。

但王疏月偶爾就是有這樣離經叛道的惡趣味。

一時樂不可支,笑得停不下來,又不敢再宮道上過於失態,隻得對著宮牆,拚命忍回去。惹得善兒在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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