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大內的補。從前您派發給臥雲的錢還剩些, 做東請您聽場戲還是夠的。”
皇帝笑了一聲“王疏月, 你又犯了朕的法,朕給你的錢是公用的,你竟敢給朕私存。”
“怎麼能叫私存, 朝廷召我回京待選,您府上跟著就沒了下文,父親和我去您府上見您,您也不肯賞見。叫我如何能給您說賬。”
皇帝回想了,好像王授文是曾說要帶自己的女兒來拜見他,隻不過當時先帝正恨黨爭,才因他與王授文程英那些漢臣私交甚密而申斥過他,他便推了王授文那次高調的請見。緣分真是難說,若他當年見了王疏月,也許,還能與她在府裡過一段純粹清淨的時光。
“算了, 那些銀錢放著。”
“放著父親也不敢用。”
“誰說給王授文用”
說著, 他低頭抬起王疏月的臉, 摸索著用袖口擦去她將才的眼淚。
“你把朕衣裳都弄濕了。”
他顯然笨拙不夠溫柔, 兩三下擦拭,差點沒擂著王疏月的眼睛,王疏月索性拽住了他的袖子。
“您都擦到鼻子上去了。”
皇帝笑了一聲,“行, 你自己擦吧。”
說著便鬆了力, 由著她扯拉自己的袖子, 一麵平聲說道“王疏月,朕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你手底下修出來的臥雲精舍。等朕帶你回長洲,朕拿那些錢給你買簪子和絹花。”
他這麼說著又想遠想深了。
這一兩年來的,皇帝時常從千頭萬緒的政事中抽出精力來,費神地琢磨著內務府供給女人們的物件,但凡他自認有些意思的,他都要賞給王疏月。沒有一個人敢質疑他的眼光,王疏月則是他賞什麼,她就穿什麼。何慶私底下和梁安偷偷說,“虧得咱們和主兒模樣生得好看,氣質也好。任什麼色兒都壓得不住,不然得給萬歲爺折騰成什麼埋汰樣兒。“
無論彆人怎麼想,皇帝樂此不疲。
男人和女人之間相處,有一個漫長又複雜的過程,但翻出裡子來,也就是希望憑一己之力供養她花團錦簇地去生活。
反過來。女人的回饋看起來單薄無趣,陪伴三餐四季,照顧起居衣食。但卻耗儘智慧和心力。
王疏月覺得今日她的眼淚有些多,好像怎麼也擦不乾淨。
大半夜,雨又下得大起來。皇帝夜裡踢了被,又在睡夢之間要茶。王疏月披衣起來去給他端茶,點燈回來的時候,皇帝卻沒有睜眼。
王疏月端著熱茶坐在皇帝身邊。
他睡得臉頰通紅,伸手手四處去抓,王疏月忙將另一隻手遞給他,他抓握住之後,呼吸漸漸平寧。關於睡眠,皇帝十幾年來一直視為隱疾,但王疏月是一劑良藥,逐漸幫著他擺脫了晚睡,濃茶的習慣。
王疏月小口小口地抿著茶,靜靜地看皇帝模樣,突然想明白了些什麼。
他要帶她回家,那麼她,也想反過來,試著給這個人間帝王一個真正的家吧。
想著,她眼前浮現出大阿哥跟她說話時那機敏的樣子,以及他趴在皇帝肩頭睡得口水直流的模樣。普仁寺中安寧的檀木香氣,父子之間沉默卻清晰的情分,在王疏月心中一時抵過萬金。
她不由地笑了笑,柔聲道“賀龐,把你的孩子交給我吧。讓我好好陪著你們,照顧好你們這父子兩。”
她的聲音很輕,窗外風雨卻嚎了一夜。
但皇帝睡覺得,當真比什麼時候都安穩。
東至這一日。皇帝一大早便叫大起去禦門聽政去了。
叫臨近年關眾議的事多,大多圍繞“耗羨歸公”的新政在議。前朝為新政改革之事新官舊臣反複拉鋸,熱火朝天,宮中卻比往年年關要冷清一些。
皇後有孕管不了事。成妃又危在旦夕。
太後不肯讓王疏月理事。好在內務府早就輕車熟路,雖然沒有皇後操持,年關之事還是安排地有條不紊。因此,太後隻讓順嬪和淑嬪從旁過問。
王疏月閒人一個。沒事便叫金翹鋪開紙,畫九九消寒圖。
大清入關二十幾年,也逐漸被漢人冬季溫情雅性感染,王疏月之前在皇帝的三希堂裡看過一張皇帝親手所描的“寫九文字版九九消寒圖”上書門前垂柳珍重待春風這個寫九曆史上有,能百度出來,有興趣的可以搜搜看。不僅用朱筆描紅,其上還用白蠟寫著大當日天氣。王疏月記得,“珍”這一字上寫著“寒風席腰冷疼。”
仔細一回憶,那正是皇帝在乾清宮扶她,扭傷腰的一日。
寒風襲腰啊,他竟然說王疏月是寒風。這一比喻啊,風雅又犀利,卻又帶著點打死不肯服軟的造作可愛。
王疏月捏著筆發笑。
金翹道“主兒又想著什麼開心事了,樂成這樣。仔細您筆下墨要滴了。”
王疏月忙收住笑抬筆道“前兩年的一些舊事,如今想起來還跟在昨日一樣。”
說完,她見剛描了一半的梅花圖上染了一塊墨跡,歎了一聲。
“嘖,白畫了。”
金翹移開鎮紙幫她換紙。
“你畫這白描的梅花做什麼,又不著色,掛起來也不好看。”
王疏月道“這叫九九消寒圖。有言道;日冬至,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儘而九九出,則春深矣。”
金翹並不十分明白這些漢官之家的風雅,但她這麼說,到也覺得美。
二人正坐在駐雲堂裡仔細地描梅花。梁安突然匆匆忙忙地走進來,“主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