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太貴妃已經行過大殮, 此時停靈在寧壽宮中。
原本內務府對於怎麼辦這一場喪事十分頭疼。
十二掌官內務府多年, 雖一切有例可遵循,但是撞上了皇後誕子的日子,太後與這位太妃又有多年的宿怨。到底是不會巴望著她的身後事好。
一時之間,十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更不敢找閻王皇帝問他的意思。
跟幾個司官堂官混沌地操持了幾日, 橫豎不像個樣子。
恭親王眼見這樣不行, 硬拉下了二十多年的臉麵, 又捧上兄弟骨肉情意這頂大帽子, 幾乎是跪下來求十二, 才逼著十二給自己的母親張羅出了這場尚算體麵的身後事。
然而皇後還在月中, 太後又一句都不肯過問,縱然內務府銀錢使到了位, 沒有人物在靈前撐著,那些宮外王妃, 誥命漸漸也都提不起精神來了, 告病的告病, 早辭的早辭。
女人在金銀堆裡活了一輩子,無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得到夫君的疼愛似乎都不重要。
對於嬪妃們的後代而言,母親的尊榮, 也是他們的臉皮。恭親王一味隻要儀製, 一味盯著香火不能斷, 哭聲不能停, 在靈前守不到兩三個時辰,又忙忙慌慌盯著宮外“演杠”的事去了。好像隻要典儀完整不出錯漏,自己額娘的一生,就當真功德圓滿了一般。
守靈的宮人到真的是哭得嗓子都喑啞了。
而太妃的金棺被圍擁在這一片毫無情緒的哀嚎之中,依舊顯得孤零零的。
殿外正,此時在為賀臨搭建守靈的廬帳。
大片大片雪白氈子堆在階前,幾乎擋住王疏月的路。
內務府並工部的人見王疏月不好走,忙指過來一個掌事的太監賠不是“和主兒恕罪,咱們這兒趕著工,來人啊,趕緊收乾淨,讓和主兒好走。”
工部的人七手八腳地過來收拾停當,退到一旁。
金翹陪著王疏月踩上鋪著白絹的石階,香火的氣息鋪麵而來,連金翹都不妨失儀彎腰咳起來。
“這燒的是咳咳,什麼香都烈成這樣”
王疏月抬頭朝明間看去,王妃和誥命都是每日從外麵入朝來守靈,這些人大多老弱,撐不住一會兒便要到各處去休息。這會兒剛過了辰時,靈前隻跪著淑嬪,寧常在,並恭親王的福晉三個人。
淑嬪雖跪得儀態端正,仍不時拿絹子去掩口鼻。
寧常在跪在她身後,已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隻有恭親王的福晉,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雖也是精疲力儘,卻仍然一個人守著火盆,盆中的紙灰四揚,有的落在金棺上,她抬眼看見了,又連忙撐著身子站起來去拂掃。
金翹輕聲道“恭親王的這位福晉上月才小產了,如今這樣撐著上來很不容易。 ”
“小產”
“嗯。聽說是鬱結所至。”
女人的鬱結,若不是因為男人離心,那就是對前途的恐懼了。
金翹身在情愛之外,比王疏月看得還要毒些。
“太貴妃一死,萬歲爺對恭親王府啊,就連先帝爺的那一點情念也不用顧了。”
說著,她似乎也有些難受。見王疏月跟著她的沉默下來,忙笑著轉了話道“主兒,進去吧。奴才伺候您上香。 ”
二人一道走進殿中。
人的影子恰好落在淑嬪的背上。
淑嬪偏頭看了王疏月一眼,放下了正捂在鼻上的絹子。
“娘娘來了。”
說完側過身,稍彎了彎腰。
“大喪不行禮,恕妾就這樣給您問個安。”
一麵說一麵扶著宮人的手站起身,將自己跪著地方讓了出來,退到寧常在身旁,從新跪下。抬頭對王疏月續道“皇後娘娘在月中不便守靈,太後娘娘身子不好,也不肯來,妾在這裡六神無主,和妃娘娘您來了,我們也就有了主心骨了。是不是,福晉。”
看似無意,話卻遞到恭親王福晉那裡。
恭親王福晉抬頭看了王疏月一眼,挪動膝蓋朝向她,雙手疊放於膝前,彎腰伏首朝王疏月磕了一個頭,冷冷地應了一聲“是。”
王疏月蹲身扶住她。
“大喪不行禮。”
恭親王福晉直起身,眼睛卻一直望著王疏月麵前的地麵。
“對旁人不必如此,對您不敢。和妃娘娘,我們恭親王府已經無欲無望,隻求能讓太妃娘娘的身後事體麵平靜,娘娘如今身受皇恩,已不是奴才們敢攀附指望的人,求娘娘可憐,給我們一個心靜,也讓太妃娘娘魂魄安寧。若您見憐,奴才就再給您磕三個頭。”
金翹有些聽不下去了,剛要開口,手腕卻被王疏月一把摁住。
“主兒”
王疏月沒有鬆手,反而使力將她拽到了身後。
“福晉誤會了。”
恭親王福晉淡淡地笑了笑,仍不看王疏月,平靜道“娘娘,是不是誤會都不重要。娘娘是有父母兄弟的人,再來,服侍皇上也是本分,王爺和十一弟雖然對娘娘有諸多怨恨,但我不敢有,隻是身為恭親王的福晉,身為太妃娘娘的兒媳,在太妃娘娘的陵前,對著娘娘,我們說不出彆的話來。”
說完,她站起身,取了一炷香點燃,遞到王疏月眼前。
“請娘娘上香。”
王疏月沉默了須臾,才伸手將她呈來的香接過來。兩雙縞素的袖子交疊在一起,袖中露出的手腕同樣,一雙柔弱細白,一雙因為妊娠才段,仍有些浮腫。
“娘娘,上完這一炷香,還請娘娘就不要再來了。皇上準十一弟跪靈,奴才與王爺都已經感恩涕零,十一弟這個人,莽撞,不知事,見了娘娘定會有冒犯天之之威,十一受不得第二次了。”
說到這裡,她有些哽咽,之後的話聲也抖起來。
“他在三溪亭已經去了半條命,剩下的這半條,奴才和王爺若再不能護住,就當真無臉麵對太妃娘娘的在天之靈了。”
王疏月沉默了,淑嬪卻在一旁不知何意地搖頭訕笑。
香燒了一半,灰白的香灰落在王疏月腳邊,她挪開一兩步,與恭親王福晉之間來開了兩三尺的距離。
“福晉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太妃娘娘從前待我很好,我隻是想在她的靈前儘一份心。守完今日我就走,絕不會讓福晉和恭親王爺為難,也不會傷十一爺的心。”
“但願娘娘,心同此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