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六月。
西三所裡住著的順答應病死了, 皇帝沒有旨意,其喪儀也就在皇四子出生的熱鬨和喜氣裡, 草草了了事。
與此同時, 內務府了結了選秀之事,各宮都添了新人, 皇帝獨不準任何人住進翊坤宮。
五月初四這一日, 是敬貴人的生辰。淑芳齋戲台, 皇後傳了戲與太後及六宮共樂。
散戲後, 皇後又獨自在戲台下坐了一會兒。
湛藍色的天幕映著紅牆金瓦片的戲台子,台子後麵那株頗有年生的玉蘭花開得正盛。花朵飽滿, 花瓣新鮮厚, 一點敗像不見。
皇後望著那玉蘭花出神。不覺拂掉了手邊的扇子。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撿了那把扇子, 恭敬地遞了回來。皇後側麵看時, 卻見陳小樓洗了油彩, 換了一身淡青色衫子,正躬身站在她身旁。
是時, 戲台下麵,升平署的內學們剛剛卸了麵,紛紛跟著管事的太監出來。
人散如花落, 眼前的景致有些寂寞。
然而風掃過空蕩蕩的戲台, 卻搖不下一朵玉蘭花。
皇後並沒有接那把扇子。
一旁的孫淼會意,上前替她接了。
陳小樓這才跪下來磕了個頭, 直身望了一眼皇後。
“奴才見娘娘心緒好了許多。”
皇後仍是冷言冷語。
“本宮沒有讓你說話。”
“是, 奴才該死。”
他說完, 毫不留情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皇後的手中的茶盞震蕩,原本靜靜映於其中的人臉,一下子破碎開來。她這才發覺,自己竟把這盞冷茶握了大半個時辰。不禁自嘲一笑。那麼熱鬨的戲文,她竟然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唱春閨夢。”
“近黃昏了,這出太淒涼,奴才給您換一出吧。”
“本宮不喜歡聽熱鬨的。”
“是。還唱張氏夢裡那一段嗎”
“對,起句唱細思往事心尤恨,生把鴛鴦兩處分”
陳小樓應了是,回身重新踏了板子。
戲台上的絕妙好音又起來,皇後靠向椅背,閉上眼睛,聽著他一句一句地細摳著唱腔,終於聽至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不由潮了眼,再聽下去,竟忍不住落了一滴眼淚。
孫淼問道“娘娘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
她抬手指向戲台“這唱戲的人,若太知冷知熱,就很齷齪。”
孫淼不明白,自己主子為什麼會突然之間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直身朝戲台上看去。
後宮裡除了這些伺候戲曲的外學之外,幾乎是見不到除了皇帝以外其他的男人。在宮中這麼些年,她看慣了皇帝的姿態和做派,剛硬不折,行走坐臥,自有一身硬骨頭。
所以,她實在看不得陳小樓那比女人還要細的腰,比女人還要軟的小腹。
“這些人都是玩樣兒,娘娘正經遠了他們才好呢。如今,翊坤宮的那人身子還不見起色,侍不得寢,這日子一久啊,跟咱們主子爺的情分一定會淡的,娘娘該趁著這個時候,多去見見萬歲爺。三阿哥沒了,您還得再有一個嫡子啊。”
皇後垂下眼來“院正怎麼說的,王氏的身子還能調養嗎”
孫淼搖了搖頭“自從皇貴妃生產後,萬歲爺就把周明扣在翊坤宮,院正大人他們,都請不得脈,所以,也不知道情況。但他說了,皇貴妃本就有寒症,懷了四阿哥之後,更是虧了精血,僥幸過了鬼門關,之後恐怕也不會再有生育了。再有,奴才聽說,皇貴妃的母親,和先帝的雲答應,患過同樣的症候,雖然用藥拖了很多年,但最後,還是死在了那個症候上。”
皇後笑了笑,沒有出聲。
孫淼續道“娘娘,萬歲爺再喜歡她,可畢竟也是男人,幾個月尚好,日子久了,哪裡有不厭棄她的。您得耐煩下來,等萬歲爺對她涼了心,也丟到暢春園去冷著的時候,您再把大阿哥接回來哎喲,說不定那個時候啊,您又有嫡子了呢。連大阿哥也不用顧忌了。”
皇後仰起頭,戲台上的戲唱到了末尾。
陳小樓的腔調拿捏地極好,如泣如述,哀怨入骨,聽得人頭皮發了麻。
那一句如是說“甜言蜜語真好聽,誰知都是那假恩情”
皇後順著他的調子,輕聲跟了一遍。
唱閉後,倦聲道
“他不會再給本宮孩子了。”
孫淼忙道“娘娘,您不能胡說啊。”
“嗬你不懂。為了王疏月,他給了本宮兩個耳光。他已經沒有把本宮當成是他的正妻了。他喜歡那個漢女,喜歡得拋了祖宗家法”
說著,她含淚笑了笑“本宮也不明白,本宮究竟做錯了什麼。不過,你說的也對。皇上也是男人,內務府新選了秀,你去敬事房傳話,讓他們儘心地教那些新人規矩,尤其是敬貴人和敏嬪,她也是科爾沁的人,順嬪和成妃都死了,宮裡的三個孩子,有兩個都是漢女所生,唯一的一個恒卓,也不知道被王氏教養成了什麼心性,她們得有子嗣,我科爾沁部才有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