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嚇得渾渾噩噩,隻能去找了師瀧。
師瀧不顧衣服被火燒著邊角,一步三個台階,飛跑上祭台,燈油在驟風中燒的竄高起來,火舌幾乎要舔上他的寬袖,頭發幾乎都要被火烤的卷縮起來,他滿身火光,望著淳任餘滿是血汙的麵容,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怕血,而是被那張麵容上的神情震住,竟兩膝一軟,兩眼一白,跪在祭台麵前。
師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他隻記得自己脫下外衣,包裹著淳任餘的頭顱,兩手沾滿了血,兩腳發顫的走下了祭台。
他不敢低頭看自己懷裡的頭顱,不是因為怕血,而是怕那個現實。
耳邊有人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他甚至沒法一時間沒辦法思考了。
才走到靠近祭台的王宮帳下,他就看到了帳外垂手等待的宮之煢。
宮之煢隨他進帳,看到包裹在外衣裡那張麵容,臉色慘白,半晌竟發出了個五臟六腑都擠在一處似的悶叫,嘴唇泛出不正常的血紅來。他抖著雙手接過頭顱,似乎覺得自己這樣拿著太過冒犯,師瀧拿了個裝奩盒的漆盤來,用袖子擦了擦,半跪下去,抬到頭頂。
宮之煢手竟一瞬間穩住了,輕輕放在了血紅的漆盤上。
師瀧用白帛蓋住,放在了晉王平日裡看竹簡軍報的案台上,他這時候才猛地一口氣換進來,才想到要去思考:是誰乾的。
但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思考。
他知道,一定是白矢。
他卻聽到背後傳來聲音,連忙轉過頭去,隻看到宮之煢跌坐在地。
他還在擺著手與要扶他的近衛道:“沒事、我沒事——”
說著說著,竟牙縫裡沁出血來,從嘴角淌了下來。
宮之煢連忙想用衣袖擦嘴掩飾,眉毛抽動著,想拚命用平日的冷漠掩蓋此刻的大慟,含混著還想說:“扶我起來。”卻一大口血嘔出來,滴在衣擺上。
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口血牙,竟似發癲似的笑起來:“我收到了白矢在新田的消息,一路快馬加鞭想要奔回來傳遞這條消息,誰能料到——”
宮之煢的父親是晉王的摯友,宮之煢也從小在晉宮長大,他陪伴晉王的時間,比白矢還長幾年。他八九歲的時候,晉王就派人給他打一把小鐵劍,穿一身黑色布衣,行走在宮中了。
誰能料到做兒子的弑父,做臣屬的卻願意以死相護……
師瀧與這位衛尉交際不深。除了晉王,誰也都跟他交際不深。
師瀧隻能道:“宮君,我們還要尋找王後和太子!”
宮之煢胡亂拿著衣袖抹嘴,弄得下巴都是血:“我、我知道!”
師瀧背過身去,給他一些空間,等他再轉過頭去時,宮君收拾好了自己的神情麵容,帽子的黑繩扣在一張蒼白的麵容下,他正要開口,就聽到有人說找到了王後。
王後小腿受傷,在河岸被發現。
有人去找到了晉王近衛的屍體,師瀧就出發去查看近衛的屍體,想要窺得一些線索,能夠找到太子。臨走之前道:“你去尋南姬過來,大君十分重視她,她也很有能力,受太子喜愛,可以在這裡坐鎮。然後再派一些人找樂蓧,將他控製住,千萬不要讓他離開!”
師瀧剛走,王後被人帶回來,她麵色慘淡的看了一眼晉王的頭顱,沒有掉眼淚,就斬釘截鐵的要帶人去找太子舒。
王後說自己知道太子可能會被水卷到哪裡,一定要親自帶人去找,宮之煢本想同她一起去,王後卻要他去尋南姬。
這個嬌小的女人,此刻竟說話條理清晰。
“就算姎死了,你也不要來找,而是要保護好南姬。明明沒有對外公開,卻有很多人已經知道出事,在沿岸尋找太子,怕是白矢已經告訴了其他氏族。若是有大軍前來,或局勢有變,就將南姬帶去秦國,讓她躲避開這件事。看局勢,請你聽她命令,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宮之煢正要問,魏妘道:“之煢,我要你與我發誓,就算賭上性命也要保護南姬。”
宮之煢望了她一眼,隻能壓下對南姬的疑問,跪下道:“某願以性命護南姬安全。”
魏妘鬆了口氣。
宮之煢:“太子……還活著麼?”
魏妘搖頭:“不知道。他腰上中了一劍。任餘給他擋了刀”
宮之煢:“您見到白矢了麼?”
魏妘慘笑:“豈止見到。他還在我麵前,割下了我王的頭顱,他還一副慈悲的樣子,將我打昏扔在了河岸,說報我養育之恩……”
宮之煢沉默。
魏妘:“去吧。”她說著,受傷的小腿一瘸一拐,帶著其他的近衛,頂著雨走了出去。
宮之煢也走出去,帶人打算去找南姬。
而這會兒,師瀧被風吹的走不動路,半天才到了河岸邊。
他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雙手的鮮血已經乾粘,他用力在衣襟上蹭了兩下,沒敢低頭看自己的手。
河岸邊有七八個護衛的屍體,流的血都不是紅的,興許是大巫下的毒。
血喂飽了沙子,雨水都刷不掉顏色,師瀧知道,自己要是撈一把地上的河沙,保準每一顆都染的晶瑩剔透了。他怕血的毛病,怕是要在今日給根治了。
本來這裡應該能看到很多足跡,但被雨衝刷的隻剩一半了。
血最多的地方,離護衛的屍體和篝火很遠。
看來淳任餘是在這兒被割頭的。
拖出去好遠才割了頭。
師瀧忽然有一種感覺。這事兒是白矢乾的。
殺他也是殺,非選擇這種法子,也就白矢心裡有這種情緒了。
白矢囂張到親自來了。
那他為什麼現在還不露麵?
是因為太子的屍體沒找到?不對、若是如此,他也儘可以露麵了,反正早晚都會找到太子的屍體。
而是他不確定太子死沒死……?
這個可能性就太大了,再加上現在這麼多人都在找太子,反而不像是找屍體,而是想儘快找到活著的太子,然後給他補上一刀!
他低下頭去,沿著河岸繼續看,想要找到點蛛絲馬跡,就算用蹄印判斷一下白矢所帶人馬也好。
但很快的,他發現自己找到了一大團被割掉的頭發,旁邊還有太子舒的玉質發簪。
發簪已經斷了,半截被河岸的水卷走。
他才撿起發簪,就看到遠處又有一小截兒東西。
師瀧走過去低頭一看,頭皮麻了一下。
是一截小指,泡的有幾分發白,血跡都被河水衝乾淨。看白皙纖細的樣子,應該屬於舒。
他撿起來,放在掌心裡,就算他盯著這截小指格物致知,也瞧不出當時太子所經曆的景象,更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又是不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