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輕聲道:“平頂建築證明這裡降雨並不算多, 遠處岸邊莎草的小船與沿河的椰棗樹證明這裡是莎草與椰棗產地。道路邊緣、建築用泥可以明顯看到這座城市建設在紅土地上, 就算希臘埃及羅馬打扮的行人都有不少,但盛產莎草與椰棗,降雨不算多且紅土為主, 這三點就能確定這是在尼羅河沿岸。”
她手指了指:“不過這些都是為了佐證, 最重要的是,遠處嶄新的的白色三層建製的燈塔是毫無疑問的亞曆山大大燈塔。亞曆山大大燈塔建設於公元前三世紀。”
武則天輕聲道:“我見過後來現代新建的亞曆山大燈塔, 是磚紅色的啊……”
南河微笑:“曆史上有許多資料記載都證明,它被毀壞之前是白色。”
那站在中央的漢武帝甚至沒聽說過托勒密王朝, 一臉懷疑的看向她。但南河說的時間如此準確, 讓旁邊的武則天傻了眼:“不過你剛剛說這是什麼公元前八十年……你怎麼知道的?”
南河轉過頭:“一是因為剛剛看到了幾個羅馬的士兵。托勒密王朝其實是公元前三百餘年,亞曆山大當年手下的一個將軍建立的, 是屬於馬其頓王國政權下的, 所以這裡不應該有羅馬士兵。那隻有一個可能, 馬其頓王國已經被羅馬所滅, 羅馬如今已經成了地中海的霸主。不過馬其頓王國被全滅是公園前一百五十年左右的事情。”
她緩緩起身,順著石階往下走去:“羅馬成為霸主後, 糧食依賴埃及,所以一直對埃及有影響, 公元前八十年亞曆山大港按托勒密十世的意願正式受羅馬管理,羅馬這才派兵進駐亞曆山大港。但我隻所以說實在公元前八十年到五十年的期間內——是因為還不到凱撒和克裡奧帕特拉聯手的時期。”
她回憶道:“因為公元前四十八年, 凱撒第一次來追擊龐貝到埃及, 見到那位埃及豔後之後, 為了扶持那位豔後, 發生了亞曆山大港戰役,在戰亂中……焚毀了我們眼前這座世界瑰寶。”
她已經提著棉袍走下石階,指著對麵一座巨大的在陽光下耀眼的雙層平頂黃白色建築。埃及式的紅瓦平頂與壁畫,外頭卻立著白色希臘石柱與兩位女神的雕像。綠色的爬山虎攀過彩漆小窗,依稀能從門窗能看到裡頭無數高聳的莎草紙書架和小桌,正有學者在其中來來往往,甚至有人坐在圖書館前麵的台階上爭執不休。
南河兩眼閃著光芒,雖然她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場景轉換和玩家碰麵而戒備,但當她明白眼前這座建築是什麼,她內心也忍不住湧起狂喜。
南河指著那座建築:“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亞曆山大圖書館,世界上最古老也最重要的圖書館之一。它藏書量十分驚人,幾乎涵蓋了周邊各國的珍貴書籍,藏著荷馬史詩的全部手稿,歐幾裡得的《幾何原本》,還有亞裡士多德和阿基米德的真跡……若說同一時期唯一能和它相媲美的圖書館,怕是隻有藏著孔子老子與百家著作的稷下學宮!”
眾人陷入一陣沉默中,誰也沒想到就是坐在這裡,南河就推斷出了他們所處的時期和位置。
嘉靖忽然抱臂冷笑了一下:“看來我們之中還有一位大學者,你說各國名士之中是不是有你一個。”
南河無視他,若她是荀南河還有可能被猜中身份,可她如今可是剛繼位的小晉王。
她轉過頭對眾人來道:“諸位應該也知道,我們所在的戰國比曆史上真正的戰國要長的多,很有可能我們所處的戰國也在公元前一世紀左右。那麼,這裡和我們幾乎處在同一個時期,或許這也是我們會在這裡的原因吧。也就是說在我們於中原思想變革、群雄逐鹿的時期,世界各大文明的起源地也都迎來了這個時期。”
漢武帝也愣了一下,半天不知道該接什麼,才道:“然後呢,大家是要在這兒開茶會麼?怎麼也不見係統出來多說一句話!”
眾人麵上也都有些疑惑,但很明顯也能感受到,在場的人性格雖然各有差彆,但是卻都城府不淺,誰也沒透露太多消息。所有人都戒備僵持著,但南河沒打算坐在這裡,她順著石階走下去,也沒看彆人,穿過大理石花壇和石子路,朝那座早已不複存在的亞曆山大圖書館走去。
她剛剛一番話,已讓眾人心頭驚愕,這會兒看到她走過去,好幾人都沒多想,起身跟著她的方向一起走去。
南河猜測,他們來到這裡,應該就是係統所謂的異常。但這個異常為什麼把他們安放在這裡,是有什麼暗示麼?
就算沒有暗示,南河心裡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個遊戲的體量,或許比她想象中更大。
根據領導曾經寥寥幾句的說法,最早有人加入這場遊戲可能已經是幾百年前了。也就是說春秋末期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改變了故事的時間線,而如今各國的作物和科技水平也確實和曆史上有所不同。
秦國趙國的版圖也比曆史上更向西,她甚至聽說過有孔雀王朝的金幣與阿育王的雕像曾經被西來的商人帶到秦國去。各國的棉花種植開始普及,冶鐵技術也愈發廣泛與高超,許多國家都無師自通般誕生了秦國甚至漢代才有的內朝製度。
若是這個係統模擬的不隻是中原地區,而是整個——公元前幾百年的世界呢?
畢竟在華夏的春秋戰國時代,也正是整個世界上各大文明技術與文化爆炸的時代。
在各國攻伐逐鹿的那幾百年裡,有孔雀王朝的興盛與分裂,有亞曆山大的征途與滅亡,有希臘的滅亡和羅馬的強大,更有阿拉伯人的崛起與血洗。
如果這場“遊戲”模擬的不是整個世界,它至少也深度模擬了地中海沿岸的國家。否則眼前這座如此真實美麗,生活氣息濃鬱的亞曆山大港也不會憑空出現。
要是這樣想下去,就要讓人頭皮發麻了……
世界上的其他地區也有他們這樣的“玩家”參與麼?還是說這僅僅是在中國區的測試?
目的到底是什麼?領導為什麼說她是它手裡的牌?是在打賭,還是有一場比試?到底為什麼這麼執著的在追求這個“帝”字?
會不會有可能,他們在模擬文明發源時期的另一種可能性……他們想要得到更多的……
南河腦子裡的想法紛雜,但當她踏入那圖書館的第一步,她心居然靜了一下。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映照著燈燭與書架,高頂空曠的建築內響著一陣陣跫音。
為人類帶來了火與知識的普羅米修斯的巨大雕像站在兩層高的中庭之中,它的腳下擺滿了埃及傳統獻神用的鮮花、香料與礦石寶石磨成的顏料,暗紅色編織地毯上擺著金盤或陶器,香料燃燒的白煙被穿堂的海風吹斜,高及天花板的菱格書架裡擺滿了套著布袋的莎草紙,竟然和戰國時期擺放竹簡的辦法出奇的相似。
穿著長袍穿梭在圖書館的人裡,既有卷發絡腮的希臘人、猶太人,也有將須發剃淨的埃及人,但這些穿梭在書架之間的學者都無視著他們這群奇怪的外來人,像是看不見他們一樣緊鄰著他們身邊走過。
南河也不懂古希臘語或者古埃及語,她也沒有拆開那些莎草紙卷看一看的打算。
但站在這裡,穿過中堂就能看到日光微斜,天空展露嬌豔的粉紅,不遠處灰藍的海麵上停泊著整齊劃一的羅馬風格的中小戰船,而從地中海北麵來的商用船隻來來往往——
太真實了。
毫無疑問,這裡是和她前一刻還在的戰國一樣。擁有無數活著的人,發生著無數真實的生離死彆……
剩下幾個人也都陸陸續續走入圖書館,眾人如同來參觀一樣,走馬觀花的看了一圈。
之前坐在南河身邊,驚呼自己變成女人的“武則天”似乎年紀不大,性格比較跳,他率先忍不住了,小聲問道:“咱們就這麼看,真的不打算聊聊麼?大家不也都算是被坑進來的麼?”
嘉靖綴在最後,對眼前的場景也興趣寥寥,聽見他的話,嗤笑:“就算是被坑進來的,也不代表我們就要坐在一起唱難忘今宵啊。大逃殺遊戲不知道的話,總明白吃雞遊戲是什麼意思吧。”
小武同學依然懵懵的:“不是,咱們不都是做任務的麼?怎麼就隻有一個人能活了……”
嘉靖抱臂笑道:“我打賭,咱們這些人如果真是在同一時代,那也不可能是在同一國。”
武則天愣了一下:“那又如何?”
嘉靖笑:“除非你的任務跟我不一樣。反正在我的局裡,就是有我沒彆人。要是前代的玩家,去的是春秋末年,那大家還都可能坐在一起好好聊天。可如今的局勢——”他聳了聳肩,沒再說話。
前頭翻著書卷的漢武帝回過頭來,輕笑:“看來咱們這位嘉靖爺可是老玩家了。諸位來了這兒都多久了?怕是也沒有幾個水平不行的吧。”
漢武帝看諸位都滿臉戒備不說話,忍不住搖頭笑了:“要是大家都想這樣抗拒,那就不說了。我倒是猜測過會有彆的玩家,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多人還活著。”
南河垂眼。她確實也沒想到。
忽必烈正站在一個猶太學者身後,看著他伏在桌案上畫圖,聽見漢武帝的話,微微偏頭:“我要說我在這兒三十年了呢?”
漢武帝剛剛輕鬆的語氣都變了,他一下子沉默,半晌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毫無勝算了。”
忽必烈轉回頭:“來這裡多少年和勝算沒有關係。三十年也可能全是苟活。來之前的教育水平,還有遊戲中的經曆,地位,才決定勝算。不過你說的沒錯,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玩家在。怪不得這些年各國都不安分。”
嘉靖開口:“我來了也就幾年。”
南河想了想,也說得很模糊:“差不多。幾年而已。”
就隻有武則天有點傻眼了,他半晌道:“我……我還沒來多久……”
南河斜看了他一眼。他處處表現的很天真,還狀似無意透露了自己本身是男人,但卻不一定是真的。在場的七位玩家的這個虛擬形象裡,隻有他一個人是女性角色。可也能是他為了讓大家注意到虛擬性彆和真實性彆不對應,少一點對他真實身份的懷疑。
雖曆史上真正的戰國有七雄,但他們的時代,加上夾縫生存的部落與戎狄,絕不止七家。她自己就曾身在晉、楚兩家,會不會其他人也經曆過她這樣的假死換身份,還是說這隻是領導覺得她身為楚國相邦難以贏得大局,給她單獨有走了後門?
而且已經在這時代十幾年,為什麼就從沒發現還有彆的玩家?
不過南河忍不住也想,如果真的有玩家見過她,怕是也看不出來她是穿越者吧。
畢竟那些跳脫,處處表現不同的人可能都活不長。能夠出現在這兒的就算不是老玩家,也是站住腳的。大家來了之後都要從頭學習語言、習俗與禮節,都已經很完美的融入了時代環境,若不從某些小細節來看根本無法推測。
而且在這個巫卜大行,鬼神遍地的年代,如果誰有些和時代不相符的行為,等傳言到她耳邊,說不定也已經被巫卜之術包裝,又冠上了鬼神之名,她也瞧不出來了。
再加上她覺得這些人都頂著曆朝曆代皇帝的代號,但未必擁有王的身份。
領導也說過,每個人的係統都不太一樣,但和她的共同點應該是……大家都是間接對王權有影響的。比如從武將到巫者,從後宮之人到高官相邦……
但這樣的範圍就更大了,而且她來了十多年早已見過不少奇人異事,這年頭大家都顯得功利浮躁,追逐虛名和權力,她也不可能見到位人物就懷疑。
南河倚著書架,低頭思索。
忽必烈開口道:“不過,早些年的遊戲還不是這樣。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