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海岸線上,響起了號角的聲音。
緊接著就聽到了騷亂的呼喊,南河走到靠海的陽台,朝外望去。
遠處的海麵上,竟然出現了無數飛速而來的彩漆大船!它們幾乎連成了新的海平線,那些大船有黑紅兩色塗漆,懸掛著隨風飄揚的彩旗,巨船兩側伸出無數人力搖動的大槳,整齊劃一的劃開水麵,使得巨船如在水麵上飛速爬行的蜈蚣般,踩著浪花而來。
巨船上指揮劃槳的戰鼓如雷聲般轟鳴,甚至使得整個亞曆山大港的空氣都隨之震顫,烏雲從巨船來的方向壓來,粉色的天空隨著日頭的傾斜更顯妖豔,無數神廟頂端的阿努比斯與阿蒙神的雕像,沉默的望著逼近的戰船——
緊接著,南河就聽到了遙遠且整齊劃一的,難以名狀卻也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忽必烈忽然喝到:“蹲下!是拉弓的聲音!”
南河還沒來得及躲,就看到了無數燃著火的箭矢,如烏雲帶來的密雨,乘著海風,破空聲如數以萬計的尖聲嚎叫,砸在了亞曆山大港沿岸的花壇與建築之上!
武則天忽然拽了她一下,拉著她躲在門後,道:“怎麼忽然打仗了?!你這個大學者沒預測到麼!”
南河看著圖書館內的學者也在抱著書卷抱頭逃竄,她先是震驚,而後才歎氣道:“誰能知道會這麼巧。今天就是公元前四十八年,凱撒和埃及豔後聯手攻回埃及的那一天!我記得托勒密十三世的王宮就在亞曆山大港沿岸,怕是這會兒已經有人登岸攻進去了。”
武則天:“我們應該不要緊吧。我們來這裡隻是個偶然,隻是係統的錯誤,不會真讓我們也死在這兒吧!”
南河看他慌了,拍了他手背一下:“這場戰役曆史記載很少,但畢竟是克裡奧帕特拉爭奪皇位的內戰,不會進行大範圍屠殺的。他們這樣突襲,應該已經控製住皇宮了。不過我們還是要快點離開圖書館,就是這一天——”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戰船上無數士兵已經登陸,開始了鋪天蓋地的第二次齊射!
這次卻沒有剛剛那麼幸運了,眼見著無數燃著火的箭矢劃過令人驚恐的弧度,幾乎是要半垂直著朝他們臉前落下,嘉靖一下子衝過去,猛地推動木門一把將門合上,南河忍不住喊道:“小心!”
就在他咬牙將門合到隻有一道窄窄陽光漏進來的時候,那如暴雨般的箭矢也紮在了門上!
巨大厚實的木門都被無數連發的箭矢打的亂抖,幾乎要倒下來,甚至有箭矢穿透了門,紮出一個個尖銳的鐵箭頭!那木門為了保護上頭精美的雕刻也塗了清漆,此刻一遇到火立刻劇烈燃燒起來!漢武帝幾乎要推不住這門,他麵具下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吼道:“都讓開!”
南河緊張的盯著他,嘉靖猛地大喝一聲,抽開手猛地朝牆邊奔去!
就在他前腳躲在牆後,兩扇雕刻著眾神的華麗大門也隨之轟然倒下,露出紮的像刺蝟似的另一麵。
而與此同時,也有不少燃著火的箭矢從二層的高窗,落入了圖書館中!
明明知道結局,南河看到那燃火的箭釘在書架上,燃起一片根本不可能救下的烈火,她還是忍不住喃喃道:“不……天呐。”
莎草紙與布書袋幾乎是遇到火星的瞬間就燒成一片灰燼,南河呆了一下,就看到其他人已經從另外一道側門跑了出去,忽必烈回頭看見她還呆在原地,忍不住喊道:“嚇傻了麼!誰也不知道我們來了這兒會不會丟了命,你可彆冒這種險!”
南河連忙起身,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燃燒的無數書架,還有烈焰下眉眼模糊的普羅米修斯……
帶來了火種與知識,葬身於火種與知識。
和他們一同跑出亞曆山大圖書館的還有無數學者,但當他們跑到圖書館外的街上,道路上埃及士兵手持長|槍小盾騎馬飛奔而過,擺攤的商人與行人一邊逃竄一邊驚恐的望著在燃燒的圖書館。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竟然有不少學者、商人甚至是居民拿起身邊的各種盛具,一群人衝到雕塑腳下的水池甚至是溝渠邊,用手中的陶壺托盤水桶裝著水,不顧火焰,衝入大圖書館中。更有學者脫下自己的上衣,光著膀子用外衣兜住還沒被燒毀的紙卷,發了瘋似的將紙卷運出來。
是啊,公元前的那場大火雖然毀了這座圖書館大半藏書,但並沒有真的讓它消失。而後無數的戰火洗禮,甚至是阿拉伯人來發動血戰時,都有無數不論膚色語言的人衝進去,保護下了一小部分書卷。
南河和他們呆呆的站在那裡,望著人群在燃火的圖書館內外來來往往,箭雨稍稍喘了口氣暫歇,羅馬的大船已經靠岸。
或許那位豔後正和她的梟雄情人在船上看著燃燒大火的亞曆山大港。
不少羅馬士兵已經策馬上岸,他們騎著白馬穿過街道,無視著對著燃燒的房屋呐喊的居民,向城內追擊祭司與埃及士兵。
羅馬士兵銅甲下暗紅的衣擺與頭盔上赤色的羽翎從街道兩側的火光中飛過,不遠街角傳來了托勒密十三世的親兵與羅馬士兵交戰的聲音,箭矢與戰馬從眼角餘光飛掠過——
南河有些發愣。
在場的人,似乎很少有人沒見過戰爭的,大家並不吃驚。卻有些沉默。
這場戰爭的規模不算大,但他們很少這樣靜靜旁觀這。
忽必烈突然開口:“我說過,這個遊戲的玩法已經變了。誰想活,誰就要保證自己的利益能贏到最後。你們剛剛總說這場‘遊戲’。但我早想明白了。這可不是能存檔能重來的遊戲……就算是真正的人生,也可以低頭認輸做個散人,但在這兒,我們都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這話聽起來像是沒頭沒腦的。
但在場的玩家竟然都覺得字字說入心中。
顯然在場的人能夠活到今日,都是吃了不少苦融入這時代的,對於個人卑微的命運與家國動蕩早有了認識。
他轉過頭來:“眼前這場亞曆山大港戰役,怕是在咱們即將經曆的戰役裡,大概會像毛毛雨似的不值一提。矛盾早已激化,我們的戰國比曆史上晚了一百多年,但也已經要到儘頭了。如今沒有六代強國的秦,也沒有誰是明顯站在上風的,結局誰也不能預測。朋友們,我早已在所謂虛假的遊戲裡成家立業,有妻有子,我不會為了隻是為了係統任務而行事,更不期盼反抗係統或離開遊戲。隻是如今我的生存和遊戲的任務其實是一致的。我就活在這兒,那裡是我唯一的世界。所以,我必須要活到最後。”
南河心頭一震……
他已經完全放棄回到現代了麼?
他說著,南河轉隻看見眼前再度懸浮著一個黑色圓形的裂縫……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們應該要回去了。
站在燃火的亞曆山大城裡,大家都意識到這次短暫出現在這兒可能隻是個意外,或者是係統的異常,以後未必還會再次見到。
忽必烈又笑了:“不過,說不定不到咱們能見麵的時候,我就先死了。諸位,活著不易,大家——各自保重吧。”
他說著,一隻手伸過那黑色孔洞,它陡然變大,將眾人一口吞下!
南河最後隻來得及最後看一眼那燃燒的大圖書館和眾人的麵具,就猛地被吸入其中。
她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適應眼前的黑暗。藤端著銅燈,緊張的膝行過來,抓住她的手:“夫人,您怎麼了!夫人!您看見什麼了?”
南河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看見什麼了?”
藤連忙道:“剛剛您還在喊,問我有沒有看見——”
南河呆了一下:“沒有……”她吃力的笑了一下:“我隻是,剛剛眼前花了一下。嚇到你了。”
藤:“那夫人眼睛還花不花?”
南河:“已經好了。”
藤:“一定是因為夫人沒有好好吃飯,要吃魚才會好些吧。奴這就去問問他們有沒有魚醢。如今我們離洞庭不遠,給您找來鱅魚做魚膾!”
她衝下車去忙活了,南河掀開車簾,外頭是深夜的小雨蒙蒙,濕漉漉的細雨從茂密的樹林滴下,甲衣被水淋得滑亮的衛兵跪在地上吃力的生活,範季菩走過去幫忙。他就是半個山林的孩子,拿著搓乾的秸稈,不一會兒就生起了火來。
範季菩連忙添柴,在一群衛兵的稱讚中得意的吹了個口哨。
他轉過臉來,就要去看看停駐地外圍的布防,就看到一張臉從最大的那輛馬車的車窗露出來。
範季菩呆了一下。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小半張臉似乎是先生。
而就在接觸到他目光之後,車窗的布簾放下來,那人縮回了車內。
這輛車是那個寐夫人的車馬吧。之前辛翳就說去章華台行及冠禮,要帶著這個新夫人去,他們幾個心裡就覺得有點奇怪了。
寐夫人不是申氏送進宮的麼?難道還當真入了眼?
不過楚宮內也沒有多少消息傳出來,範季菩去問原箴,那小子就跟縫住嘴似的也都不說什麼。
範季菩估摸是自己看差了眼,扁了扁嘴,倒是覺得自己把先生誤當成了這個什麼夫人實在失禮,拍了下腦門,轉身走了。
南河坐在車裡鬆了口氣。她可真不想頂著這個殼子把學生都見個遍啊!
隻是……不知道那些“玩家”是不是也像她這樣兜兜轉轉。剛剛那位“忽必烈”的話,震得她至今心頭還有餘響——
如果這裡不再是遊戲的戰場,不再是穿越的幻夢,而是她唯一能在的地方。
她是否願意永遠呆在這裡,保護這裡……甚至死在這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