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二十出頭,身材高挑一身勁健男子戎裝打扮,肌膚微黑,臉上也有些淡淡傷疤,五官和秦其有幾分相似,但眉眼更有一種女子的盛氣淩人。此女麵上帶著一塊黑皮製成的眼罩,遮住了左眼,露出的另一隻眼鳳目狹長,細眉挑高,唇角似笑非笑,看似有些懶散的倚著門站著,整個人卻有一股毫不掩飾的銳利驕傲。
這人是?
她在秦國有些名氣的人裡想了一圈,隻可能有一個答案。
果不其然秦其笑道:“這是小女,單名璧。”
她略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女子未婚,在這年頭確實不好稱呼,按照秦國公主的叫法,以她的排行,應該叫她季嬴。
但此女也算在列國裡有名氣的人物了,她不願叫季嬴這種指代贏姓女的模糊稱號,自認她應該以氏名行走人間,就自稱秦璧。這一下子,天下都知道這位秦國公主閨名為璧了。
可她隨著名氣越來越大,總要出席一些列國會盟的外交場合,許多國家的不願意叫她秦璧,覺得這名字太不規矩,簡直男女不分,不成體統。
就因為如何稱呼這位公主,在不少會談上就發生過衝突。
秦王為了折中,便給此女封地藍田,按公子來算,她可被尊稱為藍田君。
藍田君就成了這位秦國公主對外常用的名號了。
若說曆史上有以封地為稱呼的戰國四公子,那當世也有僅兩位以封地為稱呼的女公子。
一位就是為其父征戰四方立下累累戰功的藍田君秦璧,另一位就是前些日子魏國和齊國聯姻的那位年近四十膝下有子的大齡公主舞陽君。
南河知曉秦璧在秦國的地位,秦其說她閨名,南河可不敢叫,老老實實行禮道:“某見過藍田君。”
秦璧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唇,抬手利落的行了個武夫的抱手禮,道:“也是許多年沒有見過了,那時候舒弟還因為被我的馬兒驚到,抱著我的腿嚎啕大哭呢……誰能料到,轉眼已成了晉王。”
南河:……臥槽?還有這種老底兒啊!
雖然不知道這秦璧的話是真是假,但反正當年的人不是她丟的,南河隻作不好意思的樣子笑了笑。
南河自認如今這張臉,笑起來也算是討人喜歡,卻不料秦璧神情卻似乎有些不忿,微微轉過頭去,沒再瞧她了。
秦其倒也不見外,和她坐在桌案對麵,道:“既然來了,咱們便早些進入正題。隻是舒怕是沒有帶兵打仗的經驗,不如把樂蓧也叫過來吧。”
樂蓧也在帶兵到舊虞駐紮後,隻身快馬趕來了少梁。竟然還比他們老弱病殘的車隊要到的早上半天。
樂蓧進來後,秦其也是一副“又不是沒打仗你怎麼又胖了”的神情。
樂蓧神情竟有些激動。
畢竟秦晉兩國幾乎每一兩年都要會談一次,近些年都是淳任餘帶著白矢和樂蓧前來,如今晉國局勢有變,再次和樂蓧同行的已經變成了當年的太子舒,他心頭也有些感慨。
而且樂蓧當年被重用,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秦其曾在淳任餘麵前誇讚過樂蓧打仗帶兵的靈活。
這桌邊一坐下,南河、樂皎、秦璧與秦其四人。但交談之間,這簡直都快成一家人了。
秦其二十多歲繼位的時候,因他並非嫡長,秦國境內又有小宗對她不服,正式的繼位大典上竟然有大半公族缺席。淳任餘那時候也不過二十多歲,繼位不過三年,竟親自來到秦國,以晉王身份在繼位大典上替秦其驅車。
若是魏國那般占據成周、逐漸強大的中原正統王國,繼位大典上怕是要有兩三位國君前來替他驅車牽馬,以示對王的承認與尊敬。
秦國那時候畢竟是邊陲弱國,能有晉王前來駕車,對當時在秦國地位不穩的秦其而言,可謂是長足了臉麵。而後秦其與淳任餘幾十年前一直密切聯絡,相互交好,倆人都對各自朝廷上的大臣能將了如指掌,對自個兒家事甚至都會偶爾通信談起。
南河也不得不佩服,在如今各國說翻臉就翻臉,四處倒戈的情況下,能有這段秦晉之好,非要這二人都坦蕩真誠不可啊。
宮人走上來,將繪在絹布上的巨大地圖鋪開在地麵上。
秦其拎著劍鞘,踩在了鋪開的地圖上,道:“魏國集結了多少部隊,你可有消息?”
南河:“目前還不清楚,但楚國在上陽的駐軍似乎對此頗為緊張。我們消息畢竟沒有楚國靈通,但楚國似乎都如臨大敵的應對,至少說明魏國絕不是鬨著玩玩。”
秦其:“但楚國駐紮在上陽的,可是將軍商牟,此人雖然年輕,卻是楚王心腹,且行軍打仗風格十分穩健,應該更擅長守城。”
藍田君秦璧也沒有坐下,她也起身,站在地圖邊緣道:“曾經我們在巴蜀地帶與楚國有過衝突,楚國築城十分堅固完備,如果楚國在上陽已經築城完畢,又屯有糧草,魏國就算是帶十萬大軍圍住上陽,怕是也打不下來啊。”
藍田君在秦其子女中行四,也是家中唯一一女,上頭三位兄長中有兩人戰死,她與太子曠就成了秦其的左臂右膀。女子雖不能出入朝堂,但在國家之中擁有權力、封地,左右政治並不是稀罕事。
但像藍田君這樣出入沙場,成為軍中大將的女子還是極其罕見的。
若是不夠有能力,也不可能被重用這麼多年。
南河:“但現在問題是,以楚國的建城速度,不太可能完工。而且魏國也會故意在完工之前,對上陽進攻。因此這次魏楚在上陽大戰,並不是攻防守城戰役,而可以當成一場會戰。”
秦其摸著胡須道:“你是要在戰役中途插手,還是等塵埃落定之後再突襲?”
南河:“我的計劃是在後半段雙方戰役疲憊時再動手,但不完全表露身份,隻做一些騷擾突襲,挑撥兩國本來就繃到極限的情緒,讓他們加大戰場上的投入。隻有魏楚都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在戰場上,我們才能在偷下上陽後能站穩腳步。否則就算打下上陽,楚魏兩國也會再來對上陽下手。”
秦其思索道:“你認為他們都會投入大量兵力?”
南河歎氣:“其實魏國楚國的目的,都是想下一步侵吞我晉國,但他們是絕不可能聯手的,兩個國家都野心勃勃,也知道誰拿下我晉國,就決定了下一步誰先成為霸王。而且魏國已經連齊了,其實從局勢上來看,如果不算秦國與晉國,剩下的大片版圖,已經分成了三大家。”
她說著展開衣袖也提著衣擺走到台階上。屋中四人,唯有她沒穿戎裝,一身寬袖深衣。她衣擺掃過秦晉的版圖,站在晉國位置上,向東望去。
“北部,燕國已成趙國附庸,趙國又統治曾屬匈奴的十幾個部落,自成勢力。南部,淮水以南便是楚國領土,以楚國的富庶和人口,不需要聯合眾多國家也能獨自屹立。”南河先提及肉夾饃理論中兩邊那兩塊餅。
對於趙楚的強大,早已是各國公認,秦其微微點頭。
南河邁上前一步:“中部,看起來有中山、宋、衛這些小國,但這些小國不是魏國的附庸,就是齊國的附庸,如果齊魏正式聯手,那麼曾經大家以為的中原各國,就會結成一塊鐵板,成為第三大勢力。而且齊魏一旦聯合,軍力、經濟與人口都很有可能超越趙、楚,成為最強的勢力。”
秦其:“我聽說魏國公主舞陽君已經入齊,準備與齊國太子完婚……你認為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聯姻,而是魏齊兩國要聯手了?”
南河:“我認為聯手都不足以形容。舞陽君在魏國的地位,怕是太子也難以相比,她這次入齊,在我看來,絕不隻是聯姻,而是在政治上要步調更一致的合作。”
秦其思忖道:“齊國掌權的是慶氏,聽聞王族勢力已經被架空不少,慶氏是否做出什麼動作?而且魏王年紀應該很大了,早之前便聽說魏王已經老且昏聵了,大權旁落,但舞陽君應該不是掌權最多的人……我們對於魏齊之間的局勢,了解的還是太少了。水波之下,兩國不知道有多少氏族、公族在纏鬥或合作。”
南河很認同他的說法,道:“但今日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問題。三大勢力之下,沒有被納入其中的國家,已經屈指可數了。我們秦晉就算聯手,怕是也不能和任何一個勢力所抗衡。”
秦璧抱臂站在一旁,忽然開口道:“趙國也與晉王有過聯絡吧。看來魏國與楚國打算滅了晉國,趙國卻希望去拉攏您。您是否又要在這三個勢力中,選擇一個歸順呢?”
她一句話切到了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