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會是因為感動公子白矢在戰場上救他回來,而一時糊塗立下白矢?
還是說他為了讓太子舒平穩繼位,讓人把在軍中頗有威名的公子白矢偷偷驅逐出國,甚至逼他自殺?
南河暗自猜測著。
樂蓧送走了公子白矢,回到內帳,歲絨也將傷口處理的差不多了,她洗了手上的汙血正要為晉王施針,道:“婢隻是儘所能處理了傷口,但畢竟晉王年事已高,傷口又深,還經曆了舟車勞頓,一直沒有得到妥善處理——他能不能挺過去,婢也不知。”
樂蓧本以為迎來了南姬就能放下心來,聽了歲絨的話,又開始焦急的直抹汗:“退兵路上,若是晉王有個什麼意外,必定軍心潰散,引發動亂啊!難道晉國真的要——要維持不住了麼!”
南河在麵具後微微一挑眉。
這話說的有趣。就算晉王死在戰場上,但太子舒在宮中,王後也在,不算什麼動蕩,直接繼任就是了。
師瀧與樂蓧這一文一武兩位大臣若能輔佐,晉國應該出不了什麼太大的問題。
絕不至於像他口中那樣“維持不住”。
但他現在顯然已經慌了,額頭上的汗都滾下來落在胡子裡,顯然也極為掙紮。
南河略一想,了然。
怕是晉王真的糊塗了,在臨昏迷之前寫下的告書,是立公子白矢為儲君。
而樂蓧因為在軍中和白矢接觸得多,恐怕心中也更傾向白矢,認為白矢才是有治國之才的人。
那如果晉王真的死了,公子白矢很有可能就拿著告書帶大軍回都城曲沃,樂蓧是跟隨還是不跟隨呢?到時候兵臨晉宮,逼死太子舒與王後都是有可能的,他樂蓧又是否能承擔這樣的罵名與責任呢?
這應該才是樂蓧著急的理由。
不過對於南河來說,不管什麼係統不係統,晉國的事,她樂意暫時看戲。
南河跪坐在桌案前,道:“樂將軍,稍安勿躁。歲絨施針需要安靜,您也先坐下來吧。”
樂蓧歎了一口氣,撓了撓頭,如山一般的身子重重的落座在她對麵。南河直視,隻能看見他在衣服裡破濤洶湧的胸肌……
她挪開自己被辣的夠嗆的眼睛,抬起頭來,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晉國是已經決定班師回朝了麼?楚國還會追擊麼?”
她想問的是:楚國到底打沒打贏這場仗,是慘勝,還是大勝。
樂蓧歎氣:“是,晉王在陣前中箭,全軍皆知,再加上境內大寒大旱,早已無糧草可征,這仗是打不下去了。可辛榴榴那小兒,損失倒也不少!”
南河抽了抽嘴角。
要是讓辛翳聽見這花名,估計都要氣的殺人了。
因為他是日蝕所生,列國之中便流傳說他是食日天犬化身,因《山海經》中說“陰山,有獸焉,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政敵就私下戲稱他為辛榴榴。
辛翳聽說後大為惱火,南河卻不敢說,她跟他吵架之後,也沒少在背後罵他是辛汪汪……
不過汪汪這詞在這個時代不是狗叫的象聲詞,甚至有幾次,她還在牘板上氣的寫上了辛汪汪三個字,辛翳見了,竟大喜:“汪汪若千頃陂。先生這樣說我,是深廣大貌,氣勢無邊的意思吧。若私下無人,先生也可這樣喚我!”
南河:“……”
南河想起他來又走了神,聽樂蓧又開口,她連忙回過神來。
樂蓧:“不過,我本以為辛榴榴那小子性子跋扈,又與晉積怨不淺,必定會北上追擊——巧也就巧在,楚國令尹荀南河病死了!”
樂蓧生的一副安祿山似的粗獷樣貌,卻嘴碎話多性子八卦,似乎比看上去簡單一些。他湊上前來道:“南姬在山中多年,是不是沒聽說過這位荀君?他可是楚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南河:……不熟不熟。沒聽說過。
她搖了搖頭。
樂蓧道:“我也沒見過,淨聽師瀧天天說。說那荀君舉賢任能,修明法度,博聞強識又有大誌——”
南河正要點頭認同,就聽那樂蓧咂嘴道:“可惜跟彌子瑕一樣的嬖大夫啊……”
南河一噎。
什麼玩意兒?!
嬖大夫是說她是寵臣?還是有另外一層意思?
彌子瑕可是那個跟衛靈公分桃而食,轎駕君車,後來色衰而愛弛的寵臣啊,樂蓧是想說她跟辛翳也有一腿?!
南河:要是晉王知道自己閨女的殼子裡裝的是曾經的敵國令尹,不知道會不會哭得更傷心……
南河不得不硬著頭皮參與這場尋回失散多年孩子的感人團聚中,隻低著頭不說話。
魏妘倒是哭了幾聲,又抹了抹臉,強笑道:“彆嚇到暄兒了!十多年素未謀麵,陡然蹦出來我們幾個抱著她就哭,像什麼樣子。來讓我瞧瞧——啊,跟舒坐在一起,真是一模一樣!”
確實像的驚人。
南河沒有抹粉,除了眉形發型以外,和太子舒擱在一起,簡直如同照鏡子。太子舒的鬢角和眉毛顯然都是有手段的宮人仔細修過,使她看起來更有男子氣度些。
但畢竟是皮膚白皙身量不高,舒看起來更像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不過現在年紀尚幼,相貌又隨魏妘,就是偏秀美一些也沒人懷疑。
而且常年的訓練,也讓她舉止之間,都有太子該有的風範。或許內心柔軟一些,但從表麵上看來,讓人很難懷疑太子的性彆。
魏妘道:“可若是常在宮中,每日帶著那麵具多不便呀。阿母可以給暄兒修眉化妝,宮內外的人或許就瞧不出來了。”
這話倒不假。
魏妘倒是因為年紀大了些不怎麼化妝,但年輕女子大多用米粉鉛粉敷的雪白,這兩年不太流行胭脂檀暈,但眉毛卻是花樣繁多,粗的細的悲的樂的都有,再加上麵靨點上兩顆或四顆,嘴唇嬌小濃豔的一塗。
大老遠隻能看見白臉紅唇綠黛眉,離近了也有啼妝麵靨小心機,誰還能仔細瞧出來長得跟太子舒像不像啊。
晉王看見魏妘拉著南姬說個不停,連舒也探頭出著主意,忍不住笑了:“好了,你們幾個回自己宮裡去鬨騰,莫要打攪老夫。一會兒叫師瀧、郤伯闋二人進宮來,老夫有事與他們說。”
魏妘挽著南河的手:“你病成這樣,還叫他們二人進宮作甚!來氣你不成,你就不能好好歇一下麼?”
晉王抬手:“要做的事太多了。又沒讓你伴著聽,你一副被他們氣到的樣子算什麼。去吧去吧,晚上一同用飯。”
公子舒倒是有些高興,似乎是因為她多長在深宮,隻有朝會祭祀時才對外露麵,公子白矢比她大六歲多,幼時雖在一起玩,但白矢十三四歲就入軍營了,已經與她不太親近了。這樣冒出來了個跟她差不多容貌的女弟,她自然覺得新奇親近。
她本想去挽南姬的胳膊,卻看著南姬又帶回了麵具,隻能手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挺著脊背,擺出太子的姿態,像請貴客似的將她領出去。
此時師瀧與郤伯闋二人正在門外,遇見太子連忙躬身行禮。
白矢一走,太子舒就更加無法撼動。師瀧為了太子,十日前就帶著無數計劃從曲沃策馬狂奔而出,一路上遊說多少世族,耗了多少腦力,更彆提幾天沒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