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辛翳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要死要活的情緒,反而平緩下來了。好像是這種情緒知道大刀闊斧劈不爛他二十年養出的一身厚甲,選擇慢慢熬慢慢磨,慢慢侵蝕的讓他從裡子開始爛。
比如這會兒,他覺得安靜的可怕,覺得燈燭的聲音都讓他想要拔劍四顧,他卻沒有打算讓樂師舞者來鬨騰鬨騰。
辛翳覺得這沒什麼不好,鈍痛和渾身的不自在是種安慰,提醒他彆忘了自己的心意,彆背叛自己的感情。
他相信自己會對這份情緒忠誠一輩子。也這麼要求自己。
而且他也懶了,或許因為小病還沒好,他沒什麼鬥誌,隻想窩著。
窩了才沒多久,就聽見了景斯的腳步聲。
他小時候害怕腳步聲,更怕沒有腳步聲就有人突然出現,景斯會走路的時候,故意右腿頓一頓,走的一重一輕,聲音響一些,提醒他要過來了。
景斯過來,就看見辛翳裹著黑色大氅,披頭散發,把自己半邊臉縮在毛領裡,人癱在那兒,衣擺亂七八糟的,把竹簡放在胸口假寐。
辛翳沒睜眼,哼了哼:“怎麼了?”
景斯也有點高興的神色:“原箴和範季菩來了。”
辛翳也一喜,猛地坐起來,差點撞到銅燈,眼疾手快的一扶。
景斯道:“不過他們二人不打算進宮,說是要在荀君那兒住一夜。”
辛翳:“哦……”
辛翳:“行,我去找他們。”
景斯也沒說什麼,他覺得自個兒也就是眉頭稍微蹙了那麼一丁點,辛翳就嘴快道:“等不了了。”
景斯隻好說:“他們二人沒輕重,大君不要與他們敞開了喝。”
辛翳拿起桌子上的鐵簪,攢住自己頭發,擰了擰,拿著鐵簪手一盤,斜插在發髻裡,後腦勺的頭發還鼓著,發尾在發髻外頭炸著,額前還有碎發。
景斯還沒要伸手幫他弄,辛翳就一下子彈起來,麵上神情都生龍活虎幾分。
他神色匆匆的隨便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往宮室外的路上而去。
外頭天色已黑,楚宮白牆黑瓦之中點起了燈火,景斯與幾位寺人弓腰跟在身後:“大君再加件衣服吧,天冷,又要騎馬。當心受了風!”
辛翳沒穿大氅,就穿了一件黑色胡服,腰上隻掛了玉鈴,摸了摸自己後脖子上蓬蓬的碎發,道:“不要緊!都是小病。路也不遠。都是老朋友敘敘舊,今夜就不回來了。”
景斯捧來一件灰鼠皮毛領的披風,跪在台階邊,固執的抬著手。
辛翳對這位曆經兩代帝王的老司宮實在沒有辦法,歎了口氣,接過披風。
景斯道:“就帶四位短兵合適麼?”
辛翳:“就算荀師不在了,那也是他家。我又不止一次半夜隻帶一兩個人去他家。”
景斯猶豫道:“喏。隻是還有一事。”
辛翳嘖聲:“你怎麼又磨磨唧唧的。”
景斯:“今日,應當是申氏女入宮。”
辛翳半天才反應過來申氏女是什麼東西。
辛翳:“……管她的。在宮裡死了爛了都與我沒關係。彆再拿她的事與我來說了!”
辛翳輕踢馬腹走出去了幾步,卻又頓住身子,扯著韁繩調轉馬頭回來了。
他想了想,道:“她要是尋死覓活的,也裝模作樣攔著點,她鬨騰一回,就給她少點飯,再倔的狗也怕磨。早晚能為了口肉吃乖乖裝孫子。省的她死在宮裡,回頭到地底下與荀師告狀去。荀師又要罵我心狠。”
他說罷,輕踢馬腹,瀟灑的一抬馬韁,黑馬碎步顛出去了。
四個短兵跟在辛翳身後。
辛翳對夜裡出宮的路駕輕就熟,畢竟總是要去突襲荀南河。
其實也不是不能跟她說一聲,但他就喜歡不打招呼,突然闖進去,撞見她飯桌上的熱氣氤氳,亦或是貓著看書時候的憊懶。但對他就是不設防,她眉毛都不愛動似的,唇角勾起半分笑意,隨便招招手就讓他過去了。加雙筷子也罷,挪個窩給他也罷,燈下人影成雙,他心裡能樂半天,騎馬回宮的時候都忍不住想一個人低頭笑。
因為楚宮正門都是會在日落後關閉,要從正門出去必定興師動眾,實在麻煩。他就特意命宮人留了角門,從他宮室東麵的馬道出發,走出一段後路過交鼓橋,再一轉就能出了角門到宮外了。
或許是景斯提前說了他要出宮,這一段路上都點滿了宮燈,顯得十分明亮,他輕輕策馬過去,就看到了紅漆的交鼓橋。
這是他父親在世時修建的橋,祖父喜歡水,在楚宮剛修建的時候挖了連片的大湖,長滿了蓮花,郢都之人常管楚宮叫蓮宮也是這個道理。
不過因為蓮池要繞道,實在不便,他父親便修了一座長且寬的木橋,塗以紅漆,車馬皆可通過,在夏日月夜下,粉白蓮瓣迎風飄舞,紅橋跨立其上,水中也一抹拱形的紅影,當是楚宮一景。
隻可惜現在是冬天,隻有枯萎的蓮蓬像一支支筆立在水中,斜影交錯。
辛翳策馬上了交鼓橋,卻聽到長長的橋對麵也傳來了車馬的聲音,他凝神看去,隻見到一隊打著火把燈籠的車馬,正也從對麵駛上這座紅橋。
幾輛馬車上綁著紅帛,蓋著車簾的也是暗紅色繪帛,四角銅鈴微微搖動,跟這座橋倒是十分相配。
隻是,這個陣仗進宮的人,到底是誰?他怎麼都不知道?
辛翳正想著,忽然聽見腰間玉鈴震了震,竟發出了輕微的響聲。
南河皺眉:“等等,你的意思是說……在我這兒,這個係統叫帝師係統。那、你的意思是還有其他人?”
領導含混道:“不一定跟你一個時代,反正這局遊戲玩了有最起碼三四百年了。幾天作死的也有,狂熱開啟近代化的也有,好幾次都弄得根本世界崩壞進行不下去,我就不得不刪檔改回去。”
南河來了這麼多年,基本被放養,和他對話的機會並不多:“那……其他都是一些什麼人?現在我能在曆史上查到他們的名字麼?他們難道就不叫帝師係統了?”
領導似乎在那頭懶懶躺著,道:“什麼人都有吧。不過估計你查也查不出來。這本來就是個群魔亂舞,變革四起的時代。不過,有的人本來的職業是開發房地產的,我就叫‘先秦買地王’‘戰國大富翁’,要是特彆會抓男人心還要求自己有絕世容貌的,就叫‘絕色快穿’‘寵愛係統’……總之,我這都是量身定製啊。”
南河:“……那我是你手底下第多少位遊戲角色了?”
領導含混道:“倒也不多。不過算上之前教學關,你算是活的比較長的了。你跟彆人不一樣,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南河:“您彆看好我。我更想知道你是怎麼挑中我的,那麼多人民教師,那麼多德高望重老班主任,你非要選我!”
領導笑了笑:“因為,我了解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