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料他陡然轉身,一把拽下長廊兩側卷起的竹簾,掛竹簾的串珠如落銀盤甩了一地,竹簾上的落雪也紛然揚起,驚得走廊上一片奴仆躬身彎腰。
楚王單寒的聲線,仿佛是鐵線在刮剮他們的骨肉,:“就你們能照料他?!這甚至還掛著夏日的竹簾,上大夫家宅之中就寒酸成這個樣子?!還是說你們這群奴仆無心無肺,欺主病弱,盼他早死?!”
白伯與眾奴仆連忙跪伏下去,寬袖掩住地麵上狼狽滾動的串珠,心下驚恐。
大君大氅下一身單薄的青衣,竟一腳要朝白伯踹去,白伯連忙抱頭,大君卻又覺得荀君就在屋內,或許能聽得見這些動靜,便頓住身子,一腳踢開地上的竹簾,兩手插回寬袖之中,就像是剛剛的話沒說過似的,姿態如去祭天昭地般肅然,在一片寂靜中轉身快步朝裡屋走去。
屋外掛著幾支銅鈴,屋內掛著幾層厚厚的毛氈,郢都潮濕,但像今年這樣的大雪還是少數,毛氈是嶄新的,銅火爐在房間角落裡暗暗的燃著。
荀君的奴仆見楚王進來均跪伏在地毯上,榻前厚重且褪色的簾子掛起了半麵,露出荀君放在羊毛床褥上的手指,骨節如玉,冷淨纖細。
那曾經圓潤光潔的指甲顯露出一些生息將逝的灰暗,但那纖瘦的手竟然抬起來,對著他如喚貓似的輕輕招手,啞著嗓子道:“辛翳?”
呆立在門口的楚王猛地一激靈,心裡頭的火騰地燃燒起來,驚喜的踏過地毯,伏在床邊,一把抓住了那隻手。
荀南河在厚重的衣領和床頭的被褥中輕輕又喚了一聲,辛翳連忙伸出手去,將他的麵容小心翼翼的從捧出來。
荀南河麵色晦暗,眼睛卻是活的。
他麵上一向不多顯露神情,不比辛翳的似嗔似笑反複無常,他立在朝堂上就跟個木偶似的,偶爾才會清風拂麵似的顯露半分微笑,身姿挺拔纖瘦,兩袖端在身前可以大半個時辰不亂動半分,卻隻有那雙眼睛,細細將所有事兒和人在心裡盤算。
荀南河瞧見辛翳那惶恐到藏不住的臉,勉強勾唇笑了笑:“聽你在院裡又發脾氣,怎麼,我還沒走你就要欺負白伯了?”
辛翳平日裡囂張驕矜極了,到他這兒瞬間變了臉,年近二十,卻撒嬌似的將臉放在他手心裡:“孤、我才不會對老師的人做什麼。”
荀南河聲音疲倦:“我隻是師,還不老。不過,就算你欺負人,也無所謂了,反正我也不會知道了。你要真做什麼,我也不會怪你。”
辛翳猛地抬眼瞧他,似驚愕,又似心涼了半截。
荀師是覺得隻要他病故了,辛翳就一定會對他的人下手?
他是不信任辛翳,還是不相信辛翳會信任他。辛翳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太多了,卻看著荀南河臉上的疲倦與灰敗,說不出來那些解釋。
他不想再談任何朝堂之間的事了。
辛翳輕聲道:“還是因為臨走前咱們倆那點爭執,你終究是生我的氣了。”
南河:……
南河心道:這孩子就是死倔是吧。通信多次,她說了多少回沒生氣沒生氣,甚至很欣喜很欣慰,他都當她是在虛偽。
她是那種生了氣不動手還裝原諒的人麼?
再說了,若不是因為辛翳自有主張,開始跟她之間有了對抗,她的“帝師任務”也不會被判定完成。
就算是養孩子,也要孩子開始有獨立精神了,爹媽才能放手,才算是養大成人。若是辛翳一直聽話乖巧,她哪裡是養君主帝王,豈不是養了個愚孝呆子了麼?
奈何這幾年,辛翳愈發聽話,簡直乖如小奶狗,動如小尾巴,在列國之中頂著暴戾任誕,狂妄貪樂的名號,在宮裡卻恨不得拱到懷裡仰頭聽他說話。
明明他也早能獨當一麵,就因為太乖……係統一直不給判定任務成功。
在這個任務上,她都耗了八年了,要是他再乖巧下去,她非要耗成半老徐娘不可!
話說當年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辛翳十二歲,往她脖子裡塞雪球,往她被窩裡扔蛤|蟆,不學無術還特能作,皮的她牙癢癢,熊的她想把他按在王位上摩擦。
結果到了這幾年——到底是她教的太好,還是說這孩子長大了轉了性,怎麼就再也不複以前的反叛精神了呢?
按理說十九了快二十,正該是跟家裡長輩爹媽鬨得咬牙切齒卻又有點互相理解的時候啊……
而且……
南河一直在自我反思。
這孩子媽不在爹早死,早年針鋒相對,後來又心疼他,她就又當爹來又當媽。
是因為她身穿男裝之後風姿俊逸太迷人?還是說她知識淵博學識過人折服了他?總之這孩子好像就沒有過青春期的反叛,一路往戀父情結上飛奔而來。
小時候死梗著脖子不肯叫他一句荀師。
長大了把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往她懷裡蜷著叫先生。
南河也糾結。
小時候雖然是氣人,但大了……是不是有點太粘人了。
南河無奈,隻能開始沒事兒挑事兒,恨不得把自己再弄成亂臣賊子,滅國奸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