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都不要想!”嶽無忌眼睛瞪得老大:“你這是要害我!”
“怎麼會?”唐荼荼眨眨眼睛:“你隻寫‘誰家孫兒在賣題’、‘在哪兒賣題’就行,不用露出你自己,也不用署你名。”
嶽無忌梗著脖子叫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出賣彆人的!大不了這份題我不要了,這次鄉試我也不去考了,還不行嗎!鄉試舞弊,一經查辦就是大案,要把我全家都連累了!你就是要害我!”
唐荼荼揪起他一隻耳
朵,貼近他幽幽道:“你再這麼大聲,我把你舌頭揪下來。”
呼在脖子上的那道冷氣,讓嶽無忌全身汗毛倒豎,眼淚一下子飆出來了:“我寫我寫!我寫還不行嗎!”
唐荼荼:“……”
還當多有氣節呢。
嶽無忌含著一泡眼淚坐到桌邊,自己執筆陳情,唐荼荼補上利害,唐厚孜潤色文稿,最後又由嶽無忌的字跡謄錄了一遍,把這封揭發信寫出來了。
“哥,你看看行麼?”
“行……行……”唐厚孜已經完全傻了,他恍惚間覺得今晚就是做了個夢。
劉大劉二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看著三個小主子忙活。
嶽無忌已經預見前途不妙,抽抽答答道:“我寫完了,你得放我走了,你說話得算數。”
唐荼荼用蠟油封上信封,拍拍他肩膀,“嶽少爺,我知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你聽好了,這封密信,我今晚就會投到府台去——我哥求的是鄉試公平,信裡自然不會自報家門,我家不差揭發舞弊的那點功勞,也不想惹麻煩;你呢,求的是你私買考題的事兒不外泄,應該也不會蠢到自己去報案,對不對?”
嶽無忌腦子跟不上,想了半天,猶猶豫豫點了頭。
唐荼荼又道:“所以我們隻揭發學台泄題的事,京兆府立案查辦,也隻會去查學台。學台身負教化考核的責任,卻徇私枉法,私下泄題,被定什麼罪也是應得的,與你我沒關係。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知道是我們揭發的。”
嶽無忌更猶豫了。
唐荼荼一齊籠統講完了:“你要是不懂事,打算回去告訴爹娘,讓你嶽家來找我家的麻煩,我也不怕你,大不了我們把買題的事兒捅出來——我哥行得正站得直,從頭到尾沒沾手,就算事情鬨大,他也依舊是清清白白的。”
“可你就不一定了——一來,你買題、散題,都是重罪,律法我讀得熟,鄉試舞弊,彆說你還想考舉人,連你那秀才頭銜也保不住,拷上重枷發配邊關,能不能活著回來都不一定;二來,你要我哥多寫幾份答案,是要給你家那一大幫堂表兄弟用吧?要是你被查出來了,你那幾個兄弟,也一樣跑不了。”
“一群十四五歲的神童秀才,全被你
拖下了水,你說,他們會不會恨死你?”
嶽無忌打了個哆嗦。
會的。
像他的堂哥,十四中了秀才以後,伯母逢人就誇他堂哥是“宰相根苗,將來一定是做大官的”,堂哥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大才子了。可次年的鄉試名落孫山,他原先定好的那門婚事立馬黃了,因為相好的那姑娘看上了彆人,嫁了個大她十歲的同進士。
堂兄連喝了一個月的酒,幡然醒悟,讀書讀得幾乎要瘋魔。京城的秀才太多,不中個舉人,是無他出頭之地的。
還有孝直哥,他父親早早沒了,家裡就剩一個盲眼母親,家裡沒半點進項,全靠本家接濟。孝直哥讀書也發奮,可惜天賦不夠,就指望著考個功名,回去孝敬他娘。
要是他們這輩子再也不能考科舉……會瘋的吧?
唐荼荼給他倒了杯茶,聲音像今晚誘他跳牆時叫的“哥哥”一樣甜:“不急,你喝口水,慢慢想。”
嶽無忌雙眼發直,頭昏腦漲地接過來喝下去了,一口涼茶從喉嚨涼到肺管子。
好半晌,他終於定了定神:“我想明白了。我答應你絕不外泄,但你也得答應我,不能牽連我嶽家,不然我家用儘人脈關係,也要咬你下水——你半夜劫持我,也是大罪吧?”
這小屁孩,哆哆嗦嗦放狠話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唐荼荼三根手指對著天:“行,我發誓。”
嶽無忌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覺得沒什麼遺漏了,他竟奇怪地感覺心裡比原先還踏實。傍晚剛打完唐厚孜,他心裡七上八下的,怕這迂頭迂腦的唐厚孜破罐破摔了。這會兒明明白白攤開了講,反倒稍稍放下了心。
“那你怎麼還不送我回去?”嶽無忌嘟囔。
“還沒完呢。”
唐荼荼放下那封揭發信,又涼涼道:“你得再寫一封保證書,就寫——‘今日我嶽無忌買鄉試試題,被唐家長子唐厚孜逮住了,為了讓唐兄放我一馬,我保證今後絕不為難唐厚孜和唐家人,還要跟唐兄好好做朋友。如有違誓,叫我一輩子考不上舉人,娶不著媳婦’,寫完再簽字畫押。”
嶽無忌差點哭出來,抹了把眼睛,握著筆奮筆疾書,把這篇也寫完了,按了個烏漆墨黑的手印,拍在桌
子上:“還有沒有了!”
唐荼荼這才彎起眼睛:“沒了沒了。記住你今晚的話,回去彆與你爹娘說,爛在肚子裡,這事兒就止到咱們幾個小孩子之間,彆再讓外人知道了。”
劉大打著赤膊,聞言摸了摸自己涼颼颼的小臂,也不知二姑娘怎敢自稱“小孩子”。
“好啦,商量完了,送嶽少爺回那擷芳樓吧。”唐荼荼站起來。
嶽無忌哭喪著臉:“我想回家。”
“那可不行,你從擷芳樓走的,要是不回去,你那群哥哥們該著急了——喏,鑽進麻袋去吧。”
嶽無忌看她像個女煞星,一聲不敢辯,苦著臉踩進麻袋蹲下了。
麻袋重新套上以後,唐荼荼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問唐厚孜:“哥,他打你打得那麼疼,你要不要也打他兩下泄泄憤?”
麻袋僵了一下,哆哆嗦嗦抖起來。
唐厚孜腦子裡一團亂麻,傻愣愣看著妹妹,半晌才聽懂她說的是什麼,無力地擺了擺手:“不了,不了,有辱斯文,君子不能縱己惡念,快放他回去吧。”
劉二扛起人就走。
劉大給兩位小主子作了一揖:“少爺,姑娘,以後有事儘管吩咐,奴才先回府稟告小姐了。”
話落,劉大視線轉到唐荼荼身上,含蓄道:“今晚的事……”
唐荼荼:“不用隱瞞,隻管告訴我娘。”
劉大笑道:“姑娘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