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街門,又聽著巷尾徐家夫人的馬車也跟著來了,也是家裡兒子要下場,互相掀簾打了?聲招呼,都驅車往城東南方向行去了。
容夫人愛嘮嗑,容莞爾深得她娘精髓,一路上給她倆講貢院的事。小姑娘比珠珠還小一歲,說話卻比珠珠有?條理得多。
東南,在風水裡一直是大吉方位,有?紫氣東來之意,各朝的貢院總是落在城東南角上。
也是因為貢院所在,周圍聚起了一大片的酒樓試館,供
外地學子吃住。而貢院在的這條十字街,就叫狀元街。
每年科考,這兩條街都人滿為患,來考試的學子、送考的親人擠得滿滿當當,許多京籍學子,合家都會來送考,不光是給兒子鼓氣,還因為最最重要的考官“入簾上馬宴”。
每年這上馬宴的地方不定?,今年在這家酒樓,明年可能就跳到那家了?。
院試、鄉試、會試每年輪著來,一到考試時候,十字街上每家酒樓的雅間都會早早訂出去,富人每年都像賭彩一樣,考官們挑了?哪家酒樓吃上馬宴,在那家酒樓上早早訂了?席的就沾了?光,大有“考官與我同樓吃飯,我兒就一定?能高中”的好兆頭,圖個吉利。
聽容莞爾連比帶劃地說完,唐荼荼眼皮一跳,心想:迷信,浪費,奢侈……
“到啦!”
唐荼荼心裡還沒罵完,容家定?下的酒樓就到了,她被容莞爾和珠珠拉下了?車。
容家訂的這家酒樓叫登科樓,三層高,仰頭看,大紅匾額金粉字,兩條對聯長得幾乎要貫天入地。
沒等看清對聯上的字,人群中便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考官上馬啦!上馬啦!”
唐荼荼朝著人群翹首以盼的方向望去,遠遠就瞧見幾位穿著官服的大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從北麵街口進來了,打頭的便是主副考官。
周圍歡呼聲震天,喧鬨的人群裡頭一半是送考的,一半是儒袍書生,可書生們眼下哪裡有?個文人樣兒?
滿大街的學子全在招手叫嚷,安分?些的都被擠到路邊了,也各個踮著腳伸長脖子看。還有?好多學子扯著嗓門嚎《神童詩》。
“自小多才學,平生誌氣高!彆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
“待看十五六,一舉便登科!”
唐荼荼被四下的嚎聲嚎得腦子發懵,直想捂耳朵,可母親和容夫人都被人群衝到路邊了,珠珠和莞爾個子矮,兔子一樣蹦躂著往高處看,倆都是撒手沒的貨。
唐荼荼隻好一手拽一個,老牛拉車似的拉著她倆過?了?街,跟兩位母親碰了?頭。
徐俏沒人帶著玩,眼巴巴地看著,握緊了?她娘親的手。她們訂的不在一家酒樓,笑說了兩句話,就各自去尋地方了。
人群擁擠,有?京兆府和南城兵馬司維持秩序,忙著喝令富人馬車牽進各家酒樓,不能擁堵街道。
“底下視野不好,我訂的是最上邊的雅間。”容夫人帶著她們幾人上了?樓,笑道:“去年的上馬宴就是在這家登科樓辦的,我尋思著我手氣從沒好過,就挑它吧。一會兒要是沒猜中,你們可彆怨我。”
唐夫人笑說:“怎會?”
兩位夫人領著女兒們坐下,叫了酒菜,大推開兩扇檻窗,朝著街上望。
馬上的考官們已經快要走到了街中心。容夫人目力佳,京城認識的人也多,看了?兩眼,就認出了好幾位考官,自己從窗邊退開,留出位置讓女孩兒們看。
“都睜大眼睛瞧瞧,不是天天看話本兒,說想嫁狀元郎麼?這騎著馬的,裡頭好幾位都是狀元郎呢。”
三個丫頭一起睜大眼睛往下望,很?快瞪圓了?眼睛,一人一嘴。
“好老!”
“好醜!”
唐荼荼:“……這是哪年的狀元郎?”
容夫人笑得直捂嘴:“也就最近兩屆內的——五年前那場鄉試時,皇上點的主副考官都是老學官,那年的主考官還是位內閣大學士呢。”
“那年封卷批完後,考官把擬錄的卷子呈上去,皇上瞧了不滿意,嫌老學官暮氣重,擇出來的卷子都答得穩妥有?餘,銳氣不足。於是這兩年的考官都從翰林院中擇,都是最近兩屆的新進士。”
唐荼荼聽著,忽然想起牧先生以前說過的話。
牧先生說:這幾年科考上青年才俊輩出,上了?朝堂,卻屢屢被皇上斥責,覺得他?們隻知讀死書,不會做實事,皇上最近一年又有了?起用老儒的念頭。
唐荼荼彎著眼睛笑起來。
老儒銳氣不足,暮氣重;而青年中試的,又全是打小死讀書讀過?來的,實務又不行,真是怎樣也不對了。
容夫人也站在窗邊細瞧,咦了一聲:“這位監臨官,我認不出,瞧見他?胸前補子了?沒?是錦雞圖案,那就是二品大員,今年秋闈好大的排場。”
見女兒和珠珠都不愛聽,都踮著腳趴在窗邊盯著街上看,兩雙眼睛都快掉下樓了,容夫人便住了口。
唐荼荼卻感興趣得很?:“那後邊穿著藍衣的那幾排呢?那就是號軍麼?”
容夫人眯眼瞧了瞧:“那是提調和監場官,簾外監考的;前頭穿著官服的,都是批卷的。”
“上馬宴多隆重的事兒,赴宴的都是考官,哪裡輪得上號軍?號軍這會兒應該已經進了?場了,今年鄉試兩萬多學生赴考,起碼得上萬的號軍在裡邊,再幾千的守牆軍守外邊,才能看得住這座貢院。”
說完,容夫人又揀著幾位她能認出的考官講了講,但凡她看臉能認出的,便能把那官員的出身、官位、衙署、家族,全都說個明白,甚至能夾上幾條那官員的坊間趣聞,簡直就是個京城百曉生。
唐荼荼眼底晶亮,聽得細致,容夫人說一句,她在心裡跟著默念一句,努力把容夫人講的都記下來。這才覺得今天出這趟門挺值。
容夫人做了?十幾年的官夫人,又因她丈夫在計司衙門,各種人情往來甚多,她早已修煉得八麵玲瓏,對官場十分?通透,比爹和母親要強太多了?。
她們說著話,一群考官總算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眼瞅著在她們這家登科樓前停住了腳,卻愣是沒上來,而是上了?對麵的那家“折桂樓”。
折桂樓裡坐得滿滿當當的客人哄然笑起來,周圍酒樓裡訂席的客人卻都一片哀歎。
容夫人“啊呀”叫了聲:“怎麼就去了?折桂樓呢?它家酒菜又不好吃,哎呀怪我,早該想到‘折桂’名頭吉利的,訂錯了?,今年討不著這彩頭了?。”
唐夫人笑得直不起腰:“也不為錯,跟咱們正正對著,瞧得一清二楚的。”
容夫人便笑:“說得也是。”
折桂樓應該是早早得了?信兒,酒席是現成?的,考官們坐下不過?一盞茶工夫,菜便一樣樣地上來了。
他?們那雅間豪華又寬敞,外有?圍欄天台,幾麵槅扇大敞開,雅間裡的情形便一覽無遺。一群官老爺都不拿架子,是專門敞著門讓人瞧的。
因為正對著登科樓,兩邊相隔不過?七八丈遠,隱隱還能聽到折桂樓裡有?唱戲聲。唐荼荼聽得入了神。
容夫人瞧她一舉一動都文靜,跟莞爾和珠珠這倆潑猴兒不一樣,心裡喜歡得不行,自己起了話頭給荼荼講。
“各家酒樓裡都有戲台子,每一刻鐘,唱一段折子戲,唱的全是古今文人高中魁元的事跡,也是圖個吉利。”
一屋人都開始吃菜了?,唐荼荼還扭著頭往對麵樓看,頭都快扭歪了?。珠珠把離窗最近的座兒換給了?她,唐荼荼也沒吃幾口飯,隻顧著看了?。
她難得被好奇欲壓過?了?食欲,隻覺滿眼所見都是世情風貌,學到了好多東西。
對麵的考官們對著一桌宴席,卻幾乎不動筷子,也不飲酒,用了兩杯茶,聽完三折戲便下了?席。
他?們前腳剛出了折桂樓的大門,守在樓門前的學子們便一擁而上,湧進考官們剛才坐的那雅間裡,搶著吃起了那桌菜來。
唐夫人看直了眼睛:“怎的吃剩菜?哎,怎麼還鬨起來了?”
容夫人捂著眼睛不想看:“這叫搶宴,也是跟咱們訂登科樓一樣,是討彩頭呢。考官們都是進士郎,自然招人搶,沒瞧剛才都不動筷麼?彆說是這桌菜了?,便是考官們點的那桌席,也會立馬漲價,家裡有?孩子下場的富貴人家會照著他?們的食單點一遍,一桌席麵要賣六十六銀子。”
“真敢開口。”唐夫人咋舌。
六十六兩銀子一桌啊,幾乎就是坐地起價,可那折桂樓從雅間到樓下大堂,竟很?快擠得人滿為患,飯桌都快要擺到大門前了?,嘈鬨至極。
唐荼荼:……迷信,浪費,奢侈,荒唐。
她光顧著瞧熱鬨,桌上的飯菜早涼了?,叫跑堂的拿去重新熱過,這才吃起來。
忽然間,東麵一聲清脆的鑼響。
容夫人美目一凝,直起身站到了窗邊,招呼她們:“監門官出來了,要開龍門了!”
狀元街因為在城南腳,踩著福臨坡而建,地勢比貢院要高些,能遠遠望到貢院內的情形,也有?顯示公正、供民監督的意思。
從這兒望去,號舍像一排一排的梯田,號軍們如螞蟻般穿行在其中。
鑼響一共九聲,意為可以開始入貢院了,那兩扇丈高的大鐵門徐徐推開了?,十幾個監門官在門前支開了?桌,登記姓名,查驗考籃。
滿街的學子都朝著那個方向湧了?過?去。
“娘,快看!那不是二哥嗎?”容莞爾忽然朝一個方向揮手,叫道:“二哥——必中——!”
底下人那麼多,他?那哥哥竟還真的聽著了?,仰頭目光炯炯地望上來,大笑著朝這頭揮了揮手。
唐荼荼望了?一眼,是個風度翩翩的少年郎。
“姐,咱哥呢?咱哥呢?”唐珠珠探著腦袋找了半天。
唐荼荼心想,哥哥那麼矮,混在一群青年裡是找不著的,他?那性子,應該也不會來街上湊上馬宴的這份兒熱鬨,肯定早早等在貢院門口了。
唐珠珠哪裡找得著?聽著容莞爾喊得歡,她也不甘落後地喊:“哥哥必中——”
樓上左右間、還有?對樓的姑娘們都探著脖子在窗前張望,聞聲,各個笑出了聲,一個一個地全跟著鬨:“哥哥必中——”
一傳十,十傳百的,周圍嬌喝聲一片。
為討個彩頭,唐荼荼也跟著喊了?聲:“哥!必中!”
大約是因為胖,她胸廓厚實,中氣十足,這一聲“哥”喊出去,離氣吞山河也差不了?多少了?,樓下一大片學子齊刷刷仰頭望了?上來。
容夫人“哎喲”笑了?聲,忙把窗戶關上,擋住了?這幾個未出閣女兒家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天亮就開始碼字了,中午吃完飯,本想睡個午覺,一閉上眼,滿腦子湧出來的都是劇情,千八百個唐荼荼圍著我轉,烏啦烏啦叫著快點寫快點寫。
——今日真實寫照。
離9000字還差1200,容我睡醒再肝。本章八成以上的內容是作者胡謅,資料不全,隻能搜到一堆名詞解釋,所以整章都是我看著一溜名詞解釋腦補出來的……
補充: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廢,吾弗能已矣。——《中庸》
②言非法度不出口,行非公道不萌於心——唐楊炯
③自小多才學,平生誌氣高。彆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待看十五六,一舉便登科——宋汪洙《神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