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115 字 4個月前

有他發話,唐荼荼這才把人鬆開。

褚小公爺腦袋被撞了那麼一下,撞回了兩分清醒,沒再鬨騰,就著唐荼荼反剪他手的?姿勢,撅臀倒在桌麵上?,不起來了,萎靡得像一灘泥,眼?淚淌了一桌。

“那大牢是人呆的?地方麼……處處都是慘叫哀嚎,一頓飯隻給一個菜,沒滋沒味的?,二哥當真狠心!連被褥都不讓人給我一床!隔壁牢房住的?是個瘋子,天天拿著一柄鐵勺子挖牆,噌噌噌的?,一到?晚上?就開始挖,這半月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晏少昰一奇:“牆挖了多深?”

褚小公爺的?抽噎聲停了停:“有半尺了吧,挖了個小洞。”

刑部牢房隻管刑訊,不長?久關押,最後?判罪服刑都要到?大理寺去?。那些戴罪之身的?官員們?養尊處優多年?,多數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更彆提逃獄。刑部牢房便沒多嚴密,牆最多一尺厚,能拿一柄勺子挖出半尺深的?洞來,也算是本事。

褚小公爺一句話,把隔壁牢房那官員挖出來的?半條生路,也給堵死了。

兩人分明是前後?腳出來的?,晏少昰下值時,郭圍才向他請示要不要放人。他吃一頓飯的?工夫,泰安就已經出來了。

眼?下,晏少昰看他衣衫頭發都乾淨,甚至連胡須都刮過,知道他是提前在牢裡沐浴更衣過了,體體麵麵地出來的?。

刑部大牢那種地方住了半月,一絲油皮兒都沒破,還能得到?這種伺候,可見褚家?從上?到?下都打點過了。

晏少昰自己都覺得丟人,他把刑部用成了自家?私牢,尋了個由頭把這混賬關進去?,是為了讓他長?個記性——關了半月,記性沒長?好,人卻更混賬了。

“還有臉哭!”晏少昰斥道:“那被你打死的?刑役是怎麼回事!”

他轉頭,以眼?神示意唐荼荼先行離開,彆一會兒這渾玩意鬨起來了,反去?記她的?仇。

他使?了個眼?色,唐二卻接都沒接著,跟她那丫鬟,主?仆倆無知無畏地站在邊上?看戲。晏少昰不好出聲攆她,隻得先處理眼?下這位。

褚小公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氣哼哼道:“誰知道他怎麼死的?,下人打他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就挨了幾鞭子,誰知道他……”

“人家?拿自己的?命冤枉你不成!”晏少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是越來越混賬了!縱奴行凶,要不是郭圍給你安置了,你以為你能跑得了!”

褚泰安一個猛子站起來,吼得臉紅脖子粗,比他中氣還足:“我沒有縱奴行凶!他一個小卒,竟敢辱罵我是‘廢物秧子,敗家?的?玩意’,抽他抽得不冤!”

晏少昰抓住了關節:“……那刑役罵你?”

泰安的?牢房是他特意吩咐了的?,在地牢第一層,是獨獨的?一間,沒把他往二層放。

一來,地牢第二層關的?是重犯,關人進去?得走文書,蓋官印;二來,地下二層的?刑罰都是不死不休的?,晏少昰確實是怕嚇著他。泰安沒經過事兒,又是外祖一家?的?心肝肉,嚇出個好歹來,回頭又是自己的?麻煩。

可刑役一天兩班倒,但凡能在地牢裡行走的?,誰會不知道“小公爺”是什?麼身份,怎會敢辱罵皇親國戚?腦子犯軸麼?

晏少昰斂了斂脾氣,勉強能平靜說話:“你仔細說說。”

他好聲好氣起來,褚泰安沒了顧忌,這才敢坐下說話:“那是二哥把我關進去?的?第八天。牢房裡連個褥子都沒有,我睡得腰疼,讓司刑小官拿套被褥來。那小官連連說不敢,說是得上?呈侍郎,才能往牢裡送東西。”

這是規矩,官差和?犯人私相授受是重罪。

晏少昰:“之後?怎麼?”

“我說‘那算了,恁得麻煩,你行個方便,派個人去?我府上?,讓我家?裡仆役送被褥進來’。他便去?了。當天下午,家?裡的?仆役拿著鋪蓋來了,不是我院兒裡的?人,是外院伺候的?幾個粗使?雜役。”

“雜役正給我鋪床,就這時,刑房那小卒就過來了。一看見牢房裡好幾個下人,張嘴就罵我——什?麼廢物秧子、敗家?子、天下就是因為有我這樣壞法亂紀的?官家?,才苛政不絕雲雲——嘴上?一套一套的?。我一聽,謔,這還了得,孫子敢罵你爺爺!……”

“什?麼孫子爺爺!”晏少昰又一拍桌:“句句汙言穢語!你讀了那麼多年?書,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行行,我不說了還不成麼。”

褚小公爺慫了吧啦一低頭,繼續道:“我還沒說教訓教訓這孫……教訓教訓這腦袋不好使?的?,我還沒張嘴呢,家?裡來送鋪蓋的?仆役就都衝上?去?了,抽了那小卒三鞭子。”

晏少昰冷眼?:“三鞭?你糊弄誰?”

褚泰安對天豎指:“就三鞭!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怕您回頭知道了又發作我,連忙喝止他們?。”

“三鞭子都是往身上?抽的?,沒打他頭臉,那小卒當時還生龍活虎的?,大概是慫了,縮在地上?哀叫連連。當天值房的?管事聽著聲兒,也下來了,忙打圓場。我怕再生事端,讓家?裡的?仆役趕緊回家?,還掏了銀子打點那管事,讓他瞞著這事兒彆跟你說,當時隻怕二哥你知道。”

“可隔了兩天,郭員外與我說,那挨了三鞭子的?刑役,回家?沒兩天就死了!是我打死的??!”

褚泰安兩個鼻孔粗粗喘氣:“三鞭子抽死個八尺壯漢,二哥你信麼?!郭圍說這刑役以前有心疾——扯他娘的?犢子!罵我的?時候聲量比老虎還足,有心疾?!騙鬼都不信!”

晏少昰已經顧不上?注意他嘴裡的?汙言穢語了,思緒飛快轉動開。

他記起郭圍晌午時那話:

——幾個仆人來牢裡探望,要送鋪蓋進去?,那名刑役不讓,衝撞了小公爺,小公爺氣狠了,令仆人抽他幾鞭子長?長?教訓。郭圍不敢攔,誰知那刑役是個有心疾的?,竟被這麼幾鞭子給抽死了。

晏少昰左邊額角又突突一跳,似一楔子直直釘進他腦中。

郭圍這話裡分明處處紕漏,他當時聽郭圍說著,隻覺得一股火往頭上?衝,竟沒有聽出蹊蹺來!

所謂的?“衝撞”,不是因為被褥小事,而是辱罵皇親國戚;所謂的?“被這幾鞭子抽死了”,是回家?後?的?第二天暴斃而亡的?。

這心疾是真還是假,尚得打個問號。

晏少昰又想起郭圍所說,“那刑役剛擔上?看門的?差使?,初來乍到?不長?眼?”——乍聽,這話像是說“剛來的?刑役不懂事,不知道小公爺身份”,細想,裡頭的?門道可就多了。

刑部地牢是機密所在,不論?何?人,不論?再大的?案子,在刑部受審時都僅僅是戴罪之身,等證據查完後?交由大理寺判罪,到?那時往往牽連甚廣。為防審訊時露了信兒出

去?,地牢是從不用新?人的?。

這個“初來乍到?”,真是有夠蹊蹺。

人死以後?,其家?眷來大牢門口哭鬨,雖是常情,卻也不無蹊蹺。

“郭圍……”

晏少昰神情冷下來,低聲念著這個員外郎的?名字。這人是提刑場一五品小官,平時一般用不著他,晏少昰隻記了個臉熟。

晌午他問起時,郭圍分明先是說“小公爺杖殺刑役”,後?在他逼問之下,改口成“小公爺命仆役教訓”,這個改口更微妙。晏少昰心想,要不是他那時氣狠了,失了常心,僅憑這句“杖殺”,就能再把泰安關半月。

桌上?的?兩副臂甲還放著,銀殼子明晃晃刺著眼?。

晏少昰慢慢撿起,束到?雙手上?,將前因後?果?理順,又溯回到?之前的?事。

“那半月前,你趁夜擄走國子監學生一事呢?”

褚泰安呼了自己一嘴巴,訕訕道:“我當時就是嘴皮子犯賤,說了句‘沒嘗過龍陽滋味’——這兩人實在好看,風姿極好。可我又不是腦子糊了屎!天道人倫,我去?乾男人作甚!”

“長?話短說!”晏少昰皺著眉,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這事兒晦氣,短說不了。”褚泰安硬生生咽下一肚子火,印堂黑沉。

“那是六月初十的?夜,我在春江花月樓的?三層雅間裡吃酒,坐在窗邊,低頭瞥見了一樓大堂裡那倆人,登時眼?前一亮。那倆學生穿著國子監定發的?儒衫,坐在一樓狎妓,左擁右抱的?,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我瞧他倆長?得好看,臭貧了一句‘我還沒嘗過龍陽滋味呢’,話說完扭頭就忘了。”

“誰知一杯酒沒喝完,下人們?就呼啦啦地把那倆學生給我帶上?樓了,五花大綁的?,倒嚇我一跳。”

晏少昰細細品味這話:“你意思是,下人沒得你吩咐,自作主?張?”

對上?他狐疑的?視線,褚泰安怒道:“天道人倫!我雖然是不學無術,可道理總還是明白的?!我娘天天念叨著想要個大胖孫子,我一個襲爵的?少爺,我敢搞什?麼龍陽嗎,爺爺和?我爹不打斷我的?腿!再說春江花月樓裡那麼多嫖客,我眾目睽睽之下擄人,我是蠢的?嗎!”

鞭打刑役,擄劫學生,兩次都是下人自作主?張……?

晏少昰漸漸變了臉色,額頭突突跳著,他思緒卻清明起來:“你繼續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褚泰安掀唇嘲諷:“那倆學生一被帶上?樓就以頭搶地,嚷嚷著讓我放過他們?。我話還沒說一句呢,心想,兩人剛才看著挺好看,怎麼離近了就感覺沒那麼好看了呢——我才剛湊近瞧了一眼?,那倆人就齊齊說不想活了,仿佛被我怎麼了似的?,撲到?窗欄子上?就要跳下去?。”

“我心說現在的?學生怎麼都這鬼樣子?又怕出事,叫家?仆去?攔,緊趕慢趕地才抓住這倆蠢貨,沒讓他們?跳下去?。隨後?就把他們?放走了,從頭到?尾,我沒碰他們?一根手指頭!”

“也不知是當天跟我一塊吃酒的?,哪個漏了嘴出去?,還是當天樓裡有禦史坐在一樓聽曲兒,瞧了個正著兒。反正天還沒亮,參我爹教子無方的?折子就送進宮了,說我趁夜擄人,有辱斯文,敗壞德行!”

——這就是趁夜擄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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