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045 字 4個月前

農莊裡的一日短得很,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幾乎是太陽落山, 滿山便聽不到什麼動靜了。

鄉下人很少夜裡點燈,嫌費燈油。站在山腳下極目眺高,村莊裡隻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著。那是村民家門上的燈籠,掛在院門前,等著在城中務工的丁壯回家。

等月光掛上樹梢的時候, 燈籠也全都熄了。不像京城, 一入夜,繁華燈景無數。

華家的莊子裡倒是處處掛起了紅燈籠,把往常過年才會用的燈籠全掛了出來, 院子裡裡外外照得亮堂堂的。主子們難得來一回, 烏漆墨黑的不像話。

一家人都坐在院子裡納涼。

滿院蟲鳴聲吱吱咕咕地叫著,華瓊舉著兩把蒲扇都攆不跑蚊蟲,嗡嗡嗡聽得人心煩。

她喊了聲:“古嬤嬤,我五月調的那驅蚊水還有沒有了?快拿來。你們幾個都塗上些,這院兒裡沒有封紗,臨水的蚊子毒,叮一口能癢好幾天。”

唐荼荼不怎麼招蚊子,隻塗了塗手, 往衣服上也噴了些。這驅蚊水不知道是怎麼調配的,從裡邊聞到了薄荷和金銀花的味道,一股子刺鼻的味兒,比她自己種的驅蚊草味兒還大。

細聞,唐荼荼又覺得這味兒聞著熟,像她上輩子那個叫“六神”的花露水牌子。

農莊的管家古嬤嬤, 是華府的老人了,年輕時跟著主子一家從天津府過來安置,算是立了功的,後來年紀大了,這莊子就交給她打理。

知道二姑娘愛吃零嘴,古嬤嬤把鄉下特產的零嘴都拿來了,一人一個小碗,不由分說地塞到幾個小主子手裡,笑得憨厚。

“這是拉秧前摘下來的最後一茬豌豆,和肉乾一起烘乾了煸炒,可好吃了,城裡一袋子賣二三十文哩。二姑娘快嘗嘗。”

唐荼荼拿一柄小勺舀著吃,豌豆嘎嘣嘎嘣,確實酥脆,和著肉香,不一會兒半碗就下去了。

她心裡想了想豌豆的種植條件。豌豆,喜濕怕熱,最喜砂壤土,砂壤土是半沙半土的

粗土,在這河邊種,最適宜不過。

盛朝農作物比她想得要豐富許多,雖然沒有後世那麼多有名有姓有編號的改良品種,但後世常見的果蔬綱目都是有的。華姥爺這農莊大,蔬果種得雜,也有好幾種城裡不常見的。

走的時候得跟嬤嬤討點種子,拿回家試著種種,唐荼荼想。

她又問古嬤嬤:“今天晚上咱們吃的臘肉飯,那個米也是咱家地裡種出來的?”

古嬤嬤還沒顧上應聲,華瓊插口笑道:“你舌頭倒是尖。那是上個月新收下來的青麥仁,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麥粒還沒有大熟,這時候少少地收上一茬,麥仁還嫩,煮臘肉飯很香。你姥爺最愛吃這一口,可惜一年隻能吃幾頓,嘗嘗稀罕,放得再久,青麥仁就要乾了。”

母子幾個說著話。過了不多時,遠處的山林都朦朧起來,似攏了一層薄透的白紗。

“起霧了。”

山林茂密,又臨著溪流,起霧也尋常。

仆婦們回房裡拿了披帛來,給華瓊和姑娘們披上,披帛是蠶絲薄紗羅所製,上頭繡些精美花樣,既能披肩又能纏臂,不算暖和,卻可以擋風。

古嬤嬤又笑著問:“還有餘的,少爺要不要披一件?”

唐厚孜連連擺手:“女孩兒們的東西,我披著像什麼樣子。”

他寧願挨著涼,雙手抱著手臂捱風,也不丟這人。華瓊幾人都笑他。

“咚——咚——”

遠處的山上忽然傳來幾聲鼓響。

唐荼荼的困意一下子散了,朝著聲音來的方向望去。

那鼓聲是從西邊的山上來的,鼓聲渾厚,因一聲一聲間隔久,把這本該雄渾的鼓聲敲成了悠揚曲調,順著夜風傳遍曠野。

“娘,這是什麼聲音?”

華瓊朝著那方向聽了聽,搖頭說不知。天色太黑,隻能看見那頭有座山的虛影,離得很遠,依稀能看到山上幾點明滅的燈火,看不清在做什麼。

在農莊裡住了多年的古嬤嬤,對這聲音再熟不過。

“那邊山上有座木莂寺

,這是他們寺院的二更鼓,人定時刻。過了這個點兒,寺院的晚課就要結束了,僧侶們就要歇息了。”

唐荼荼算了算時間,二更即亥時,是九點。晨鐘暮鼓,原來是這個意思。

古嬤嬤瞧她興致盎然,自己拿了一把乾煸豌豆坐下來,給他們幾個講故事。

“那木莂寺呀,也叫駙馬寺。連同那座山——”古嬤嬤沿著西頭那條深墨色的山勢輪廓,比劃了一圈,“咱們當地人叫它駙馬山。”

“那駙馬呀,是皇上嫡親姐姐——含山長公主的駙馬,姓謝。打小有高僧說他佛緣重,早點出家好,他家裡人偏不信邪。”

“謝小郎長大以後,出落得眉清目秀,又會讀書,又會武功,樣樣都好,得了先皇青眼,指了含山公主下嫁於他。成婚幾年,謝駙馬與含山公主生下一子後,就了卻塵緣,進山禮佛去了。”

“去當和尚啦?”唐珠珠驚呼出聲。

古嬤嬤是個慢性子,說話也慢慢悠悠的,聽得人著急。

“他們夫妻倆佛緣都重,長公主也極愛禮佛,隻是皇家的公主,出家哪兒有那麼容易?長公主隻得做了佛家外護,居家帶發修行。這兩人佛心善念,是咱們京城有名的禮佛夫妻哩。”

“了卻塵緣?”華瓊愕然反問。

前邊古嬤嬤講故事,華瓊還含笑聽著,聽到這兒終究忍不住了:“村裡頭都是這麼講的?”

古嬤嬤愣住:“怎的,不是麼?”

“這忽悠得倒是好。”華瓊失笑,“皇家秘事,也能叫他們說得和婉多情。”

瞧幾個孩子年紀小,就算聽了,估計也隻能聽得一知半解,華瓊便毫不遮掩,跟古嬤嬤嘮起嗑來。

“那還是七八年前的事兒了。我想想,大約是正德二十八年——那年立夏時,二嫂生了的皓兒,嬤嬤記得吧?”

古嬤嬤連連點頭。

華瓊又道:“也就是同年夏天,先帝爺帶著後宮娘娘去承德避暑,大寧都司塞王卻在這時起兵叛亂。外邊亂成什麼樣,我倒是不知道,京城裡卻

也是亂糟糟的,東西南北九道城門緊閉,九門提督鎖門,官與民都不讓出——聽說是謝國公勾結叛黨,蓄意謀反。”

承德,避暑,叛亂。

唐荼荼叫這幾個關鍵詞打了一激靈,精神了起來。這與學台鬨事當日,二殿下與她所說的是一回事。

她邊聽,心裡邊揣摩。

塞王,是鎮守邊塞的王爺的意思;而都司是都指揮使司,一省兵權在手,說塞王是一方封疆大吏,也不為過。那位王爺早早就了藩,應該是很得先皇喜愛的皇子。

華瓊瞧三個孩子聽得認真,古嬤嬤反倒一頭霧水的樣子,全似不知道當年內情。古嬤嬤也聽得心不在焉的,中間還起身提壺給少爺添了杯茶。

嬤嬤畢竟是仆婦,眼界見識有限,盛世下,稀裡糊塗也能過好這一輩子。華瓊卻希望兒女多懂點這些,尤其是兒子,將來大約是要上官場的,多聽些政事磨耳朵也好,懂多少算多少。

華瓊便轉過身,隻給荼荼幾人講。她略過複雜的前言,講得簡潔明了。

“謝家是武將之家,以戰功封爵,京城九衛中的許多長令都是謝國公的故舊。”

“可塞王起事太突然,不成氣候,沒幾日,承德很快平了叛。先帝爺毫發無傷地回了京城,開始清算叛黨,頭個清算的就是謝家。念在謝家父祖輩兒有從龍之功,先帝爺沒把他家株連九族,卻判了個滿門抄斬,家中女眷也沒留一個活口。”

“長公主的這位駙馬,名謝蘊,當年是謝家長孫,與公主感情甚篤。含山公主苦求先帝,最後也沒保下謝家,隻保下了謝蘊一人。”

唐荼荼抓住關節:“謝家是真的勾結了塞王,還是謝家權勢太大,那位……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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