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486 字 4個月前

砍不砍頭的另說, 正瞌睡,就有人來遞枕頭了。唐荼荼正好想見他,樂了:“初五方便麼?”

這都是初三的夜了。

她問的是“殿下哪天方便”, 那影衛理解的是“二姑娘初五有空”, 點頭就走,落下了一句“姑娘早點歇息”。

來去都如一陣風,眨眼又看不著影兒了。

這下唐荼荼更睡不著了, 半夜挑起燈來,她把那本外科綜述翻了一遍, 搜刮了一些重要的句子,拚拚湊湊寫成了一份演講稿,打算全方位多角度的, 給二殿下講講傳揚外科手術的必要性。

她知道自己嘴笨, 手頭寫一遍才放心, 等明兒再潤色一遍。

待草稿寫成,已經是半夜三更, 唐荼荼心裡踏實了, 沾枕就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驀地想起來。

——我把宵夜給忘了!

哎呀好事好事, 果然得事兒排得滿滿的, 沒空想彆的才能忘記口腹之欲。

唐荼荼美美睡下了。

她輕飄飄一句“初五方便麼”,全然不知影響了什麼。

醜時,她不過剛闔上眼,離安業坊二裡地的外廷就已經忙活起來了,灑掃太監們要趕在金吾衛換防前,把太和殿擦得一塵不染、光可鑒人。

卯前一刻, 天色朦朦發灰,東方剛露了條魚肚白。

東宮舍人領著幾個小吏隨行在肩輿後頭,從東宮而來。太子離得最近,總是早早到了待漏院等著。

宮裡有朝食,是皇上體恤臣子而設的,就設在待漏院之內。這一個小殿布置得冬暖夏涼,踩著雞鳴出門、趕在天亮前進宮的朝臣們,都能坐下來歇歇腳。

怕汙了朝服,朝食多是糕團點心,也會考慮北地臣子愛吃小麵、南地愛喝白粥的習慣,禦膳房備了許多花樣,大多時候都沒人用,怕臟了官袍被鴻臚寺禮官訓斥,弄個沒臉。

幾個年近古稀的老臣都端著碗,全靠這一頓朝食續命,才能熬下一個時辰的朝會來。

瞧見那一抹杏黃、四爪蟒袍的身影落了輿,朝臣們紛紛放下碗筷,迎上去參見:“太子殿

下。”

好幾個站在殿尾小聲談話的新臣都是太子門生,站在側邊一揖到地,恭敬極了。

太子晏少祺是年初加冠的,宮裡宮外乃至天下人全知道他學富五車,大約是聖賢書裡熏陶久了,龍章鳳姿,郎朗清俊,從頭到腳玉琢出來的人。

隻不過是唇畔展開了輕淩淩一個笑,便叫人如沐春風的。晏少祺壓了壓手示意:“不必多禮,諸位自用朝食罷。”

他又與幾位老臣見了禮,瞧他們吃的都是糕團,蹙起眉:“大清早吃什麼點心,不好克化。”吩咐小廚房上幾碗素麵。

待漏院中一群臣子都露出豔羨的眼光。

太子一向敬重老臣,這幾位老官年紀大了,除了國公爺,彆的都不是什麼頂頂重要的官位,隻是早年都當過東宮的教諭太傅,太子記掛著師徒情分,很是體恤,連誰有秋咳、誰有老寒腿、誰今年該大壽都記掛著。

幾位老臣都笑了。

麵碗肚兒深口小,不過掌心大,老國公欣慰地望了一眼外孫,端起這碗小麵吃了起來,同時不動聲色地攏起手掌,托住了碗底下壓著的字條。

待百官目光移開時,他才低頭去瞧那行小字。

——初五,斬倭使。

幾個新臣對視一眼,很快有意無意地,將院裡大臣們議論的話題引到了倭使上去,叫朝臣心裡全裝上了這事兒。

太子一路踏上了二層仙樓,視線穿過屋柱窗楹,落到了弟弟身上,坐下就笑。

“怎麼這麼急?”

四更天,他還沒出東宮門呢,宮外就遞了信兒進來,說是準備今日奏請父皇,明日斬倭使,沒給太子留個準備的時間。

晏少昰道:“遲則生變,得催一催了。各國使節義憤填膺,天天寫著狗屁不通的番文說咱們欺辱小國,倭僧成天坐在大理寺外念經。罪名不落地,人心就不定。”

他不論催什麼事情,就是打定主意了,催也罷,逼也罷,哪怕繞過父皇去跟祖母請懿旨,也得把這事兒定下。

這驢脾氣!

太子晏少祺哼了一聲,沒法兒說他。

十天前

他繞過父皇去請了祖母懿旨,全城大肆捉拿反賊,就已經惹父皇不快了;之後又一力支持二弟斬殺倭使,氣得父皇拂袖退朝。

這之後,太子已經十天沒能進去過養心殿了,老太監苦著臉把他截在了門口。

詹事府和東宮一群舍人心慌得厲害,怕父子二人因為這事兒疏遠了。

晏少祺自己不急,他更怕弟弟惹惱父皇,苦口婆心叮囑他:“父皇這幾日的脈案我看過了,是鬱結於心,你今日不要當庭頂撞,去禦書房議事的時候再慢慢磋商。”

晏少昰:“皇兄說得有理。”

太子還是不放心他,他這弟弟,平時還有個藏鋒的樣子,唯獨在父皇麵前杠著一根筋,一身的反骨都刺剌剌長著,有時候彆住勁兒了,那話說的,像是成心往父皇眼裡戳。

他一個哥哥操的是老娘心,三思之後,太子又改了口:“還是由大理寺開這個頭罷,你什麼也彆說,安分等著,彆觸父皇黴頭。”

晏少昰笑了聲:“勞累皇兄安排。”

他們親兄弟二人,一個住宮裡,一個住宮外,每天|朝會上碰個麵兒,在坤寧宮請安的時候碰上了,說話都是拿捏著分寸的。人前活脫脫演繹了一出“兄弟之交淡如水”。

天家與世家十分的有意思,皇子們要是你死我活地奪嫡,世家罵著“亡國之兆”;可天家太團結了也招他們不滿,除了外祖家,滿朝上下大概沒幾個盼著他們親兄弟同心的,一旦同心,下一個受打壓的就是累世公卿。

人前養成習慣了,到了人後,一時半會兒還掰不回來了。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兄弟,做到這份兒上,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初五就初五罷,你這急脾氣。”太子朗聲笑起來,催他:“快吃,今兒又得站一上午。”

等他們用完了朝食,天才剛剛見亮,從仙樓上遠遠能望到明黃禦輦從西頭來了。午門上的大鐘鳴響,百官踏上白玉階,從掖門進禦道,動與靜全是天家威儀。

朝會上,大理寺果然最先開頭,問起了倭使該如何處置,都察院禦史順勢而上,咬死斬刑不放

老臣們多數溫吞,要等倭皇回牒;武將主殺,說東夷沆瀣一氣,提議徹查理藩院中的所有東夷小國,不如直接借此事為由,率兵去平了蝦夷幾國。

太和殿上又嚷成了好幾派。

這事兒十天前已經議過一回了,說不出什麼花兒來了。文臣思慮重,武將莽夫多,嚷著嚷著,文帝聽煩了,一揮袖示意禮官唱肅靜。

可他這一揮手,長袖帶住了龍案上鋪的金黃繡布,竟連累桌邊擺的鉤筆架、禦筆、鎮紙滾了一地,乒鈴乓啷幾聲狠狠砸在玉階上,在頂高屋闊的殿中極刺耳,回音半晌不絕。

有太監立刻跪下,膝行著去撿。

太和殿上一下子鴉雀無聲,立刻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伏地山呼道:“皇上息怒!”年輕臣子膽兒小的,竟哆嗦了起來。

文帝先是愕然,隨即失笑,索性不解釋了,道:“繼續說。”

前頭的老臣都垂低了眼,竟不吭聲了。文臣不吭聲,連剛才滿口要請兵去平叛的武將們也不說話了。

隻有殿後首站著的幾位新臣仍舊慷慨激昂地講著,都是飽學之士,引古論今,從國家大義一路講到了幕府野心,言如針刀,刺得很準。

分明是幾個肩不足一掌厚的文人,渾身卻都披了鎧甲似的,仿佛君王一聲令下,就能衝上前拋頭顱灑熱血去。

——哪兒冒出來的這幾個莽脾氣?

文帝打了個恍兒,沒想起來。

他學先祖設日朝會,每天勤懇上朝,十年裡不敢怠政一日。又怕這殿上站的人少了,叫他閉目塞聽,便讓京官四品以上的全來參加朝會。

人太多了,站在最後頭那兩排的麵孔就記不清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