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486 字 4個月前

清早日光不盛,擦著挑簷斜射入殿裡,隻能照亮殿尾那半邊。於是偌大的金鑾殿,像是被這光割裂成了兩段。

青袍與緋袍,新與老,陳腐與銳氣,突兀地截斷在兩邊。

文帝忽的有些怔。

——離朕最近的,都是這麼些人了麼?

前頭的老臣全垂首站著,他們太懂得自己的脾氣了,除了都察院那一小撮

禦史,已經沒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他們說話迂回也溫吞,辦事兒貪財也怕死,各個老得半截入土,脊背都挺不直了。好像青年時也各個都是意氣風發、鐵骨錚錚的樣子,怎麼如今都成了苟祿的庸官了?

文帝一抬手,五指朝內虛攏,做了個指向自己的手勢。

殿前監隻愕了一眨眼的工夫,立刻拖長了調兒唱道:“退朝,傳九卿與閣臣養心殿議事——”

舉著芴板的朝臣們立刻跪下,山呼著“吾皇萬歲”,跪候著皇上走了,才抬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陛下氣大發了,氣得連禦筆都摔了!這十年,誰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朝會上的爭論,到了養心殿裡就聽不到了,因為新臣不在這兒,武將也不在這兒。

九卿為六部尚書、都禦史、大理寺卿和通政使,除了兵部尚書曾在河北當過六年提督,剩下都是清一水的科甲出身,全是文帝聽厭了的老生常談了。

剛才他又“大發雷霆”,老臣們更慎重,句句都拿捏起語氣來,說“全憑皇上決斷”,翻來覆去就這麼幾句話了。

文帝神情冷淡下來:“汝賢累了,奉茶。”

茶奉上來,堵住了幾個老臣的嘴。

連著半月來,文帝終於做了一件讓自己舒心的事兒,他沉聲道:“今後,內閣一切政事並啟太子,叫太子也聽聽諸司啟事,習學國政。”

太子晏少祺霍然抬眼,驚了半聲:“父皇……”

十幾位老臣靜了片刻,紛紛道:“臣等鞠躬儘瘁。”

內閣批紅一直是直呈皇上的,金吾衛值守,伺候筆墨的全是司禮監小吏,裡頭幾位閣臣口風極嚴,從來丁點消息都漏不出來,晏少祺也沒敢往裡頭伸過手。

哪怕他占了嫡長,他是唯一成年的皇子,犯忌諱的事兒也是不能去做的。

文帝連著十日晾著他,這會兒眼神裡終於袒露出一個父親的慈愛來:“擬旨罷。”

接連兩道聖旨,前一道是太子協理監國,後一道是倭使斬立決。

九卿與內閣閣臣們前後出去了,各個神

情嚴肅,話不多說,出得養心殿門後朝著太子拱手一禮。

天兒已經大明了,晏少昰進去一趟就請了兩聲安,彆的一句話沒說,眼下有種塵埃落定的暢快——協理監國隻是個開始,按古例,往往再過兩年,天子就會徹底放權了。

他也學著大臣們的樣子拱手一禮,忍不住笑起來,又被皇兄瞪了一眼,示意出去再說。

他兄弟二人俯首告退,相攜著走出了殿門,肩並肩的。

文帝從琉璃彩窗上望出去,心裡想:一文一武,倒是很好。

這養心殿,他住了十年了。

當初先帝喪儀期間搬進來的,作為先皇停殯時自個兒的倚廬。這養心殿雖小,卻五臟俱全,冬暖夏涼,住得挺舒坦,國喪後也就沒挪地兒,一住就是十年。

眼下竟覺小得逼仄了,牆太高,院兒太窄,每日從這道牆下進來一趟,出去一趟,上個早朝;每隔一日去太後那兒問候慈躬。

每五日一休沐,去後苑騎兩圈馬,那大概就是最暢快的時候,暢快半天,再回到養心殿中,做他的萬歲。

這宮牆深的,竟將他也困在裡頭了,叫他閉目塞聽,丟了年輕時的銳氣了。

是該鬆鬆筋骨了。

文帝搖頭低笑,吩咐道己公公:“去問問禮部,南苑圍獵安排妥了麼?”

道己公公躬著腰上前,一張方正的麵孔笑得慈眉善目的。

“早早地準備妥了,去年萬歲爺您說林子裡沒什麼像樣的野獸,掃了興。今年南苑放了上百頭大獸入林,泥地都平過好幾趟了,就等著萬歲爺點人。”

文帝道:“那便下旨罷。”

盛朝先祖入京前,是天津的軍屯兵,家訓裡告誡後人子孫不能落下騎射。文帝最愛圍獵那份熱鬨,他年輕時騎射了得,這是唯一持續到現在的喜好。

春夏兩季騰不出工夫來,秋獮與冬狩,每一兩年總是要大辦一場的。受他影響,京城世家子弟大多酷愛騎射,南苑獵場一年四季開著門。

宮裡的旨一下,點了京城七八十官家,粗略一算得兩三千人。九衛立刻開始排演儀仗,整個京城一

下子熱鬨起來了。

菜市口斬倭使的這麼一小份熱鬨,掩在皇家圍獵的消息之下,在京城沒蹦起個水花。

初五那天,唐荼荼早早出了門。

說是約她來看監斬,也不留個時間地點。唐荼荼知道這殿下有千八百隻眼,也不杵在街上等他,很自在地挑了個正對刑場的一排樓,上樓去看。

這一排是幾家茶室、幾家文社和一家酒樓,唐荼荼毫不猶豫地進了酒樓。

都是燒錢的地方,還是吃飯最實在。

菜市口,名兒起得俗,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淵源,它就是個菜市場的入口。東頭是安化街,西頭緊挨著西市,來往路人絡繹不絕,但凡有點什麼熱鬨,車馬人就堵成一片。

今天就堵成了一片。

監斬官打馬而來,押解倭使的官兵銅鑼開道,蓋屍席裝了厚厚幾車。四十多個倭使都穿著刑衣,一身汙血,被押著跪在了菜市口。

離著百八十米,唐荼荼還是一眼認出了兩個倭人,她記人本事極好,這兩個都是那天巷子裡見過的,斷臂的那個竟還活著。

他們的頭子不在裡邊,聽說被抓時當場斬了,叫什麼“燕返”。哥哥聽到這名兒的時候,順嘴顯擺了一下學問,說燕返的意思是“出刀之後,燕子都回不來了”。大概在他們那兒是個挺有名的刀客。

不知是巧合,還是直覺,唐荼荼盯著刑場看的時候,那個斷臂刀客的視線也徐徐轉向了這頭。

謔!

唐荼荼立刻把輕薄的窗紗掛起來,怕周圍有什麼餘黨,認出她的臉來。

臨到午時,監斬官提筆在罪宗上橫著一抹,赤紅一筆勾去了幾十個人頭,劊子手拔下犯由牌,就要行刑了。

唐荼荼不由探出了脖子,日頭太大,她眯起眼。

幾十把大刀落下的一瞬間——

唐荼荼眼前一白。

從她頭頂上落下來一麵精美的雲錦綢,寬敞的袖幅將她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他衣服上不知道熏的是什麼木香,像竹子,也像鬆柏,直往人鼻子裡鑽。

等唐荼荼醒過神、扒拉開這條胳膊時

,刑場上那幾排屍體連草席都已經蓋上了。

唐荼荼氣道:“不是請我來看砍頭嗎!”

這什麼也沒看著!

晏少昰垂著眼皮瞧她,哼一聲:“汙糟事兒,看那麼仔細做什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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