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931 字 4個月前

不知是他敲得位置偏, 還是唐荼荼後頸肉厚,阻了一阻, 這一手刀下去,她並沒有紮紮實實暈過去,隻是一下子失聲失聰,後腦勺沉甸甸地往下墜,卻始終留著那麼一線神智。

她聽到那人的說話聲,辨不清楚說了什麼, 有人拖著她上船,力氣怪小的,拖得她雙腳曳地。

唐荼荼努力撐著眼縫,透過這一線微茫,眼前暈紅的光線搖曳,那是掛滿了船篷的絳紗燈。

她在飄飄悠悠的晃動中感覺到這幾人撐著一隻畫舫, 往圃田澤下遊去了。

那不男不女的聲音婉轉多情,悠悠地哼著一支紅樓小調。

“扶畫鷁, 躍花驄,湧金門外小橋東……行行又入笙歌裡, 人在楓林第五重。”

婉轉的歌聲飄入唐荼荼耳中, 似一個召她進入深甜夢鄉的催眠曲。

漸漸地, 人聲漸沸,這是到了河水下遊了。

圃田澤自北向南流,河道上窄下寬,到了下遊折向繞過東市, 成蛇曲狀側蝕河岸,便形成了兩處內湖,一個成為東市給水湖, 另一個湖孕育了樂遊原。

戌正,晚上八點多,東市沒閉市,樂遊原上遊客多。

唐荼荼心想:有譜!她聚起最後的兩分力氣,吹出了一聲尖利的口哨。

“籲——”又扯起嗓門高喊:“強——搶——民——女啦!差爺救……”

她心肺功能好,聲音中氣足,一嗓子亮出去不說震耳發聵吧,也足夠兩岸還沒散去的衙差聽到了。

“你!”紅衣人沒防備,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急忙起身過來補了一手刀。

這下他氣急敗壞,下了大力氣,唐荼荼立刻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徹底不省人事了。

幾名影衛聽著此聲,立刻朝著呼聲的方向逼近,一連串紅光彈升天,是催促周邊人手速速來援的信號;連同搜林的城東兵馬司,一大片火光朝此處湧來。

侍女丟了船槳,神色匆匆地探進船艙:“居士,來人了!咱們快走。”

不消她說,玄機居士自己也看得到。

玄機居士氣極反笑,瞪著懷裡的人,斥了聲:“……鬼東西。”

罵人的聲音總算不甜蜜了。

二更初,第一重宵禁開始,臨著宮牆下的中城十二坊嚴進嚴出,過路馬車全要搜檢。

裡坊門樓上的宿衛老遠瞧見幾匹駿馬,橫衝直撞地過來了,後邊跟了輛跑得快要起飛的馬車。

宿衛正驚疑不定,馬上人手舉令旗喝道:“二殿下府上親隨,速速開門!”

宿衛眯眼去瞧,大吃一驚:這是急訊旗,消息一般是直接送入宮的,哪怕宵禁以後,京城一百零八坊皆可暢通無阻。

於是從城南到興道坊,往常半個時辰的路,愣是一刻鐘跑回來了。

芙蘭跪坐在馬車上,把唐荼荼抱在懷裡,不停地給她揉搓雙手和胳膊,始終搓不熱。

這丫頭急得都快掉眼淚了。

唐荼荼哆哆嗦嗦說:“真的不打緊,我以前練過冬泳的……還有駕車的大哥彆著急,跑慢點,萬一路上撞著人……”

沒人理她,都催命似的往殿下府裡趕,還有影衛早一步回去準備大棉襖子,備熱水、燒地熱了。

接到信兒的時候,晏少昰剛睡下,匆匆披衣而起。

唐荼荼暗惱自己身子太好、腦殼太硬,沒有身嬌體弱地暈個徹底,她才剛坐上馬車,便在芙蘭焦急的呼喚聲中醒過來了。

這會兒全身濕淋淋的,成了落湯雞,裹著張毯子保暖,還是被影衛扛進來的,著實不太體麵。

見著二殿下,唐荼荼擠出了個蒼白的笑,右手從毯子底下鑽出來,張開五指舉到腦袋邊,僵硬地搖了搖。

“嗨,今夜月色不錯……我來做個客。”

她頭發是散的,結成綹又纏了結,赤著足,兩隻靴子全在遊泳時蹬掉了,怕灌進水去。駐足這麼片刻,腳底就聚了一灘水,活像隻剛從河裡撈上來的水鬼。

晏少昰瞪她三秒,怒道:“來人!傳府醫!”

……

芙蘭跪在堂中,哭喪著臉道:“我真傻,真的,我隻想著如何打發走兵馬司,疏忽了一瞬,竟沒料到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我身上裝著府裡的腰牌,腰牌還沒掏出來,姑娘已經拉著傅公子跳河了。我急忙下水去追,竟追她不上——姑娘帶著個人,竟遊得比我快,她連手帶腳一起撲騰,頭深埋在水中,甚至不用出水換氣!嗖嗖嗖地就順著河水遊去下遊了。”

“奴婢隻會狗刨……河道複雜,我沒追上姑娘,一晃眼就跟丟了。”說完抽噎兩聲:“年頭兒罰我吧,我明兒就去學遊水……”

廿一眼皮抽了抽,目光往右轉靜候片刻,沒等著殿下發落,遂自己吩咐:“下去沐浴更衣罷,明兒再說。”

晏少昰似有點出神,沒看她,視線始終落在寢屋門口。

這是皇子府主三院中的第二院,存心院,緊挨著殿下住的承運院,前後隻隔著一圈環廊和一道院門,是貴客禮節——就是殿下的兄弟們來了,至多也就是住這個院了。

半晌後,府醫出來,拱手回道:“殿下,已經給姑娘查過了,萬幸還沒入冬,姑娘身子好,喝兩副溫裡祛寒的藥褪褪寒氣,便無大礙了。”

又說:“後腦傷得不重,腫了一塊,需再隔幾日,才能診出顱內留沒留淤血。”

晏少昰卡在肺裡的鬱氣總算換出來了,忖了忖:“今夜你彆回後巷了,就留在旁院罷。”

府醫應喏退下。

“睡下了麼?”他問芸香。

“還沒呢,姑娘等著跟殿下回話呢。”

晏少昰緩步進了內室,他本可以站到屏風後,腳下卻沒停,隔著百寶嵌鏤花、白絹補鏤的折屏看了一眼,瞧她坐在床上,衣裳也齊整,抬腳進去了。

唐荼荼立馬把披著的頭發紮起來,撈過被子蓋住下半身,腳底踩著倆被爐,溫溫地暖著腿。

晏少昰拖了個瓷墩坐下,“如何?”

他問的本是“感覺好點沒有”,“頭還疼麼”,“身上還冷麼”,“難受麼”,“餓不餓”,苦於平時言簡意賅慣了,張嘴就這麼倆字。

唐荼荼立馬坐直,彙報起情況。

“劫持我的那人穿一身紅裙,說話掐著嗓子,不是刻意捏著的,他嗓音偏清亮,調子多變,有點像是歌姬。”

她把那句話學出來:“說是盼我盼了一月——我想來想去,不記得我跟誰有過一月之約呀,我也不認識這樣男扮女裝還填假胸的……咳,就是,比較豐滿,您懂意思嗎?”

晏少昰沉著臉。

他還沒娶親,唐荼荼不知道這朝代有沒有加厚bra,怕二殿下不能理解,但也不好意思講太細。

轉念一想,說得細也沒用,圃田澤上有那麼多歌姬,總不能拿這麼奇葩的特征找人。

唐荼荼踩著腳爐思索:“上個月,我見的人太多了,等我回家翻翻日記,應該能圈定一個範圍。”

她絮絮叨叨說著,儘力描述特征。

“打鬥時,感覺這人身量比我高一個頭,體格偏瘦,可惜沒看清長相——他第二回打我腦袋時,隱約瞄到了一眼,偏他背著光,臉上脂粉厚,還畫了眉,也沒看清容貌。”

晏少昰聽得跑神。

她身上的寢衣製式奇怪,肩頭似有銀繡線和補畫,晏少昰對光仔細瞧了瞧,肩頭繡的竟然是四爪蟒。

這是尚衣監送來的、他的新衣……

府裡不留女客,後院又鎖了門,想是一時半會兒找不著合適她穿的衣裳……芸香自作主張,真是放肆。

她再豐腴,也比不過他寬肩猿背,寢衣穿在身上寬鬆如大褂,她連比帶劃,露出一截白嫩的皓腕來,袖口快要掉到肘彎去了。

“知道了。”晏少昰錯開視線:“我喚人去查。”

唐荼荼:“等九兩哥醒了以後,我問問他看清人沒有——嘶!”她驀地想起來:“九兩哥呢?他怎麼樣了?”

晏少昰眸光立刻轉冷。

——市井潑皮,斂財無德,也配她喊一聲哥?

藏在他心裡的那聲“二哥”立刻變了味兒,從珍貴的、獨有的親密稱呼,變成了路邊連送帶賣、人手一個的廉售貨。

唐荼荼還在絮叨:“當時船上有個琴娘,還有個船夫,都被兵馬司逮走了嗎?殿下能派個人去撈他們出來麼?”

平時,她這張嘴說十句,八句都討人喜歡;今兒是反著來的,沒一字稱心如意,一字字全如鉤子,勾扯著他的心往四分五裂的方向拉扯著去。

晏少昰在這微弱的痛意中沉著臉,眉頭皺得沒了形:“操心你自己就行了。”

瞧見他起身要走,唐荼荼忙直起脖子叮囑。

“您讓大夫好好給九兩哥瞧瞧,他不像我,又下水又吹風,還受了驚,他那身子,平時就弱不禁風的,發一場燒沒準就送了命了——殿下?”

“養你的病!”晏少昰喝了聲:“淨操閒心,我府上這麼多人,能照看不住幾個大活人?”

他聽到她被擄的信兒時又驚又怒,可此時,驚和怒全調和成了另一種怪異的火氣——往常一口一個“二哥”叫著,現如今喊那潑皮奸商“九兩哥”了,就順勢改口喊他“殿下”了?

這倭瓜腦袋,孰親孰疏都分不清楚!

驚怒、焦急、擔憂,全轉成了鬱氣,在他胸口亂竄。晏少昰甚至能抽離出一線理智來,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自己,冷靜剖析這情緒來得不合宜,像個沒經過事兒的毛頭小子。

可屁用沒有,該氣還是氣,那股鬱氣死活鎮不住,叫他額角都抽跳起來。

唐荼荼被他吼懵了:“說話就說話,您發什麼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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