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 174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347 字 6個月前

戰報傳至京城, 直如一個驚雷狠狠劈在王朝的心臟上。

雲中關守住了!

大同到底是九邊重鎮,此處的塞王是先帝的庶弟代親王。

雖說先帝晚年一直提防著塞王專軍,怕邊軍隻認王爺而不知有皇帝, 一直想要繞開藩王府、另立都指揮使司, 直接聽命於兵部,卻一直沒敢貿然調換。

代親王今年七十了, 老當益壯,眼光毒辣, 將大同守成了一塊鐵板。守雲中關的也是其麾下悍將,哪怕是夜裡倉促應戰, 還是穩穩地守住了雲中。

可北元不止攻了此一關。

位於張家口的北境第一關——赤城,於今年四月被蒙古炸毀的外關城牆才剛重築了一半, 厚不足二尺, 在投石機與火炮的連番轟炸下, 成了薄泠泠的一張紙。

北元集中一半兵力狠攻赤城, 三萬龍門衛死守內關,火炮已用儘。

這是十月初四前晌的戰報,快馬加鞭傳到京城, 已經是十月初五的深夜了。

二殿下的消息比軍驛早半日到。唐荼荼天黑時收著的信兒,抄起自己的畫圖工具就去他府上了, 緊趕慢趕地畫好地圖,參考袁老先生留下的大沙盤, 用各種燒陶小樣, 複刻了兩個信息更完整的立體沙盤。

晏少昰四更天時回了府,直奔書房,他跨進外間時的腳步還是急促的,轉進內室, 步子慢了慢。

之後一步比一步慢,沒露一點聲音,最後停在桌前。

唐荼荼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趴的姿勢很擰巴,不是雙臂疊起來、頭枕著手臂睡,而是下巴頦枕在大臂的軟肉裡,支著手,搭在自己腦袋上。

屋裡早早點了爐,幾盞明燈照著她,鍍了一層暖融的光。

芸香在旁邊守著,輕聲道:“奴婢讓姑娘去屋裡睡吧,她偏不,說再等等殿下——姑娘早早畫好了圖,太子殿下的人醜時來取了圖,連夜謄畫,明早就能放下去。”

私事放在正事前邊說,這話回得沒規矩。晏少昰聽完卻笑了聲,揮揮手。

芸香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

屋門帶上時吱扭一響,唐荼荼咯噔坐了起來,驚得晏少昰剛伸到她頰邊的手縮了回去,一時做賊心虛,手往邊上一挪,撚起碟子裡的梅脯吃。

一口咬下去,酸得倒了牙。

“殿下回來了?”唐荼荼手背擋著臉,打了個嗬欠。

看見他這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嫌不體麵的模樣,唐荼荼哭笑不得:“你吃這個乾嘛,特彆酸,我犯困時才咬一口,專門做這麼酸,解乏用的。”

晏少昰硬生生囫圇咽下去了。

他“唔”一聲:“尚能入口。”說罷,拿起她的草圖看。

那是一張二尺見方的邊關形勢圖,清晰簡明的幾條線勾了個形,主次分明,符號簡單易記。

輿圖院畫出來的圖總是計較瑣事——山要有山形,水要有水勢,城池要畫成城池樣子,畫出來的地圖總是難分主次的。

該簡單的地圖,畫得沒她簡單;該詳細的沙盤,又沒她做的立體沙盤信息周密。

“宮裡商量出結果了麼?”唐荼荼問。

晏少昰思路一斷,放下圖先答她:“還沒議定主將,赤城已破,蒙古大約會退至城外修整,下一道關必選在……”

唐荼荼愕住:“赤城不是還沒破麼?軍報上不是說三萬龍門衛死守?周邊的邊關再支援一下,怎麼不得再撐一月半月?”

晏少昰反被她問得怔了怔,才知她是一點不懂兵政:“沒有君命,邊城不可向東西各關求援,亂了布防,是抄家滅族的重罪。”

“這三萬人守不住兩天,萬不得已的時候,主將與太守可以護送全城百姓撤回東萬口——邊城軍戶多,百姓也習慣了戰事,隨時能拔營換地。”

“但即便攻下赤城,蒙古兵也不會貿然南下,赤城東西是大同和承德兩府,蒙軍南下,東西便成合圍之勢,尚可支撐半月。”

唐荼荼順著圖看了會兒,隻覺得京城岌岌可危。盛朝的都城選得實在差,離北境太近了,晏氏一族踩在祖地上舍不得挪窩,當初建國時占住的所有優勢,現在全吐出去了。

他們在南苑圍場時,江隊算準的北元突破口就是赤城,今冬要是開戰,打的一定是赤城,也曾針對赤城做過各種設想——再多再周全的戰略,敵不過一句“沒有皇命,不可妄動”。

信息傳遞慢,真是太糟了。

可二殿下說得這麼細,唐荼荼又冒出另一種不安:“殿下是想帶兵去打仗嗎?”

晏少昰從草圖上挪開眼:“還沒定好。你……”

一句“你想我去麼”,他咬在齒間斟酌半天,脫口又淡了幾分:“你覺得我該去麼?”

唐荼荼靠在椅背上左右轉著脖子:“我也不知道。我沒見過冷兵器時代打仗是什麼樣的,刀劍無眼,沒有消炎藥和抗生素,箭頭上抹點動物的糞當毒,就能要命……啊,你們還有火器,一個炮彈砸下來,一群戰士的下半輩子就沒了。”

“一打仗,就得三五年……要走那麼久,怪舍不得的……”

她喃喃了一句。

舍不得……

晏少昰心口滾燙的血衝向四肢百骸,百煉鋼也成了繞指柔,他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個“舍不得”,作何解。

唐荼荼已經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了,抓起筆就寫備忘錄。

“我那望遠鏡計劃還擱置著,我得趕緊提起來了,明兒就去聯係琉璃作坊,給你燒上幾個。”

晏少昰聲音發僵:“不必麻煩。”

唐荼荼:“你不懂,望遠鏡是信息作戰的利器!這事兒殿下彆操心了,我儘快弄好,看看能趕製出多少來。”

晏少昰深沉地呼出一口氣,繞指柔全凍得梆硬,艱澀吐字:“……天快亮了,我送你出去。”

唐荼荼收拾好東西,精神抖擻地出了門,望遠鏡的幾個製作要點她全琢磨過,並不難。

她擦著黎明第一道曙光回了安業坊,怕碰上爹去衙門的馬車,還多了個心眼,吩咐影衛在巷子口停了停。

聽到路邊動靜大,唐荼荼掀起車簾,望向聲音來處。

路旁的告示欄已經扯下了舊訊,京兆府動作迅捷,衙役們全城出動,端著熱騰騰的漿糊,往告示欄上貼上了此次戰役的邸報。

清早出門的百姓圍了一圈,衙役對著邸報一臉肅容,邊念,邊往裡添自己的感情色彩:“北元狗賊此次發兵,光是騎軍便聚集了二十萬之眾,二十萬!陣仗可大了!他們自赤城始,沿興和關、白登關、雲中關而下……”

什麼這關那關的,百姓聽不明白,茫然對視,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是要抬咱們的稅了嗎?”

“還抬稅?年關口抬稅,成心不讓咱們過個好年!”

“怎麼不抬抬官老爺的稅?那昌連巷的李老爺,光是這半年就納了兩門妾,全擺的是流水席!”

也有覺悟高的:“將士們捐軀與國,多收咱們幾兩銀子又怎麼了?”

眼看著這謠言三言兩語就傳開了,京兆府小吏忙揚聲道:“不抬稅!不抬稅!諸位且聽我細說!自兩稅法施行以來,國庫充盈,朝廷還沒說要不要加征軍費,我等不可妄議軍費之事啊!”

眼看著要亂起來了,幾十位文士駕著馬穿過鬨市,分散到各路口,其中兩人停在了告示欄前,將趁夜謄畫好的北境局部地形圖貼了上去,蓋在了文縐縐的邸報上頭。

那是唐荼荼畫了半個鐘頭、又由知驥樓文士連夜謄錄了千百份的圖,截取的是北緯35°到48°、東經110°到125°,戰區正好取在最中間。

地圖畫得簡單至極,方方正正一張圖,中間彎彎繞繞一條邊境線,從東北向西南斜斜而過;上方為北元遼闊的地盤,下方為盛朝地土。

而圖上幾乎半條邊境線全以朱紅色描邊,紅得濃重,四個重要的關隘都是血紅色,代表極危。被北元攻破的赤城旁畫了一條粗紅箭頭,徑直衝向京城,一目了然地昭示了京城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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