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102 字 6個月前

這是真話。

晏少昰依稀還記得皇爺爺的樣子,老人家走前纏綿病榻,照樣聲如洪鐘,把辦事不利的大臣罵個狗血噴頭,再年輕兩歲時還能提刀上馬,一輩子不知道什麼是怕。

那時的臣工全是七竅玲瓏心,除了都察院的禦史們不怕死,彆的大臣上奏都得提前打聽皇爺爺今兒心情好不好。

而父皇,建元年號選了個“文和”,人也就一年又一年地溫文慈和下來了。

底下怕他的人摸透了他的脾氣,年輕時的餘威便越來越薄,就像這咳不出的痰、吭吭多少聲也清不乾淨的喉嚨一樣,讓朝臣都慢慢瞧出他的疲倦了。

他老了。

晏少昰替了小太監的活兒,抬手給文帝撫起了背。

“你和你哥,你們兄弟二人,很好。”文帝以唏噓起了個頭,回身瞧他,目光漸漸收緊。

“紫禁城裡難有兄弟情,你們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是要扶持著走一輩子的,彆叫權勢迷了心,誤了這份兄弟情。軍權在握,與做兒、做臣的滋味都不同,彆因為這事兒跟你哥離了心——長縝你明白麼?”

晏少昰霍然抬頭,給文帝撫著背的那隻手死死僵住了。

他忽然覺得想笑。

他在父皇前頭那番肺腑之言裡麻痹了自己,甚至從父親身上感受著了一點溫存,他們父子倆很少這麼說話。

溫存沒夠半刻鐘,叫這一句話狠狠敲散了。

什麼叫“彆叫權勢迷了心,誤了兄弟情”?

父皇是怕他拿著兵權,漸漸驕妄自大生出異心,去搶那張龍椅?

皇兄今年才掌權,父皇舍不得放權,又忌諱他這頭掌兵,左支右拙的,真是難為他了。

晏少昰被這句話砸懵了,一時間五感皆失,將戳心的紮心的話全截在外頭,沉沉應了聲。

“兒臣省得。父皇歇著罷,出征那天我再來辭行。”

他一呼吸的工夫都待不下去了,起身便走。

“父皇還沒叮囑完呢……”文帝愕怔地支起身,從花窗望著他走遠,“這孩子,急脾氣,跟老大一點也不一樣。”

“道己。”文帝喚了聲。

“老奴在。”

文帝想了想:“將朕五年前觀摩西北軍時穿的那套明光鎧,找出來,護心鏡擦乾淨,前擋與蔽膝都加上一層葉——這孩子有勁,不怕沉,擦拭乾淨,送到他府上去。”

“另告訴忠勇公,好好地將我兒帶回來,傷了一根毫毛,叫他提頭來見。”

道己公公笑著應喏。

唐老爺的調令很快有了批複。

官員調授也有章程,他堂堂禮部儀製郎中,相當於國家外交、教育、文|化|部部長底下第一助理,自己挑了個窮縣外放,這是深明大義。

連皇上看了呈文,都在朝會上提了一嘴,很是讚賞這種不怕吃苦、不怕困難、不貪慕名位的精神。

禮部尚書和左侍郎大人聽聞他自請外放,一再挽留,從唐老爺這些年的功勞說到了苦勞,還連連勸他到了地方上,要跟同僚們打成一片雲雲,把官場各種條條道道悉心傳授。

這個說:“振之啊,你脾氣憨直,這點兒既好也不好,當官嘛,好些事兒就得揣著明白裝糊塗,中庸之道可懂得?”

那個說:“振之啊,要好好跟同僚處好關係,咱衙門這郎中位置給你留著,等你回了京,前途不可限量啊。”

還送了他一摞《官箴》,這是做官的戒規,也是官員行為指南。

唐老爺聽得感慨萬分,再三謝過了二位大人,抱著一摞書回了官房。

盛朝官員調度是來年三月前正式上任,到任後、上任前有一個視事期,在這段時間裡,前一任的官員還沒秩滿,會幫剛到任的新官熟悉治下,穩妥地交接了事務,舊任官才會走。

唐老爺跟家裡頭商量過了,又去老宅那邊請了爹娘的意思,兩頭意思都是讓他早點動身,早早去了天津把縣衙事安頓好,趁著年關,多跟同僚上司走走禮,處好關係,省得二月急急忙忙過去了,兩眼抓瞎。

唐老爺還打算在禮部乾完這個月,把結尾的活兒做利索,好好收了尾,月底再動身。

誰知《官箴》才剛翻開第二頁,接替他的小吏已經來了。

那是左侍郎手底下的一個主事,打了個千兒,喜笑盈腮道:“小的奉周大人之命,暫代儀製司主事一職,唐大人有什麼要交待的,隻管吩咐。”

“……我寫出條目給你吧。事兒不多,就是雜。”

唐老爺乾笑兩聲,隻好當天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回家賦閒去了。

要為他餞行的同僚來家裡胡吃海喝了一頓,醉醺醺地走了,留下點亂七八糟的禮物——這都十月了,餞行禮裡頭居然還混著兩盒月餅。

那幾封逼走他的舉劾信,誰也不提,都像是不知道這個事兒。

唐老爺撐著笑應付了一頓飯,眼下冬風蕭索,月涼如水,他撐不住了,揣了滿腹人走茶涼的悲哀。

唐夫人吩咐下人拾掇了那一桌子杯盤狼藉,看見胡嬤嬤朝她一個勁兒地努嘴。

“怎麼了?”

“老爺擱那兒坐半天了,夫人快去看看。”

唐夫人扭頭一瞧,看見老爺提著壺小酒對月獨酌,眼裡含了一泡深沉的淚。

“又來勁兒了……”唐夫人好笑地挨著他坐下:“人都說心寬體胖,胖人心寬,老爺白長了這一身肉,想事兒總往窄處想。”

唐老爺絮絮叨叨糾正她:“夫人呐,那不是心寬體‘胖’,那字念‘pan’,出自四書裡的《大學》,是說人的德行滋養身體,心胸開闊,麵容祥和,身體自然舒適。”

說半拉,說不下去了:“……我就是心裡邊難受。”

唐夫人伸了一條胳膊把他往懷裡摟了摟:“這不是世上的常事麼。咱們一家人在一塊就行了,管他們那些外人做什麼?咱去了地方好好乾,過上三年風風光光地回來,讓他們好好瞧瞧。”

爹娘說小話的聲音隨著夜風飄入耳,家裡三孩子都站在庭院裡笑眯眯瞧著。

珠珠捂著腮幫子作牙疼狀:“酸!酸死了!”

義山笑著說:“你還小,情之一事,等你長大就懂了。”

“噫,情之一事?”珠珠眼珠子一轉。

“難不成哥哥已經懂了?讓我猜猜,容家姐姐也在國子監念書呢吧?哥你前兩天釋儒經做什麼?都是你好幾年前就吃透的東西了,乾嘛還要手寫一遍注釋呀?是不是要幫容姐姐補功課呀?”

義山急了:“說什麼渾話。”

唐荼荼聽著兩人拌嘴,望了望星星,把酒壺裡剩的底兒一口乾了,心裡難得的安適自在。,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