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 184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602 字 4個月前

防盜60, 72小時,請支持【晉江文學城】正版  她有一雙極亮的眼睛,靈氣十足, 和她肥胖的身軀一點也不相符。

“審與不審, 馮炳今日都必須死。”

晏少昰沉聲道:“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留著慢慢審也不行, 這一慢,圍堵的上千名學子必疑心我們官官相護, 鬨得更猖獗——時局不同往常,如今各國使臣都在京城中, 明麵兒上帶著歲貢來賀壽,實則都是居心叵測的異族人。民憤不平, 一月內必生大亂。”

說完, 他又像是有點疑惑。

“退一步說, 學台泄題一事我已查實, 審與不審,有什麼分彆?不論馮炳是主犯從犯,就算那題是他手底下的先生泄的, 馮炳毫不知情,但他玩忽職守, 馭下不嚴,釀成今日大禍, 他也逃不了一個死罪。”

“死他一人, 沒連帶家族,不是皇恩麼?”

唐荼荼忽然覺得喪氣,喪氣又好笑。

她跟他說什麼呢,能說什麼呢?皇權淩駕於律法, 律法也就成了形式,皇上說要平民憤,那馮炳就必須死,三司審不審,判不判,沒有分彆。這樣不由分說地斬了,可能還要被讚一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在鬨市裡由皇子親手行刑,這是多重的份量,多少書生、多少雙眼睛看著,隻需一日,“皇上嚴懲惡官”的名聲就能連著聖旨傳遍整個京城,能最快地平息民憤。

可一個人,生時伸冤的權利,和死後應有的體麵呢?

唐荼荼垂下眼睛,咬緊牙關,再不說話,眼裡有霧湧上來,她頭回這樣的想家。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在擰巴什麼,在跟什麼較真,可馮炳那聲淒厲的“殿下”,還有破麻袋一樣被人拖著遊街的屍身,像是刻在了她眼球上,閉眼也揮不去。

“以殺止亂,不必多想。”

那位殿下還彆扭地寬慰了她一句:“你是離得近,嚇著了,回家喝碗安神湯,睡一覺就好了。”

唐荼荼:“殿下說得是。”

“以後彆來湊熱鬨了,不是什麼好習性,你又愛招惹是非。”

“殿下說得是。”唐荼荼又是這麼一句,她放空腦子,什麼都不去想了,隻管應聲。

桌對麵的晏少昰,被她這兩句話堵得一口氣窒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靜坐半晌,突然覺得疲憊至極。

他想,她這雙眼睛可真是怪,盯著他的時候,叫他渾身不自在。這樣垂下了眼睛,又叫他心裡湧起遺憾來,那遺憾來得洶洶,越漲越高,眨眼就湮沒了他一半的理智。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養尊處優,每日練劍,卻連繭子都沒留下一個,可他已經握著刀殺過不少人了。加上這兩年掌刑部權,他判死的、刑死的,大概要數不清了。

晏少昰鬼使神差地,開口講起了一樁舊事。

“我第一次提刀殺人,是十歲,斬的是我皇叔。”

“那年,我父還是太子,祖爺爺帶著幾位太妃與我們去避暑山莊消夏。在東北麵大寧都司就藩的四皇叔,卻悄然發兵叛亂,率兵急行二百餘裡,攻破山莊,逼入宮門,直闖到正殿門口,才被護國寺趕來的眾棍僧攔下。四百餘僧人殺到天明,終將叛軍攔在了殿門外。”

“祖爺爺氣極,判了四皇叔斬立決。可武官親衛儘數戰死,文臣懦弱,僧侶雖已破戒,卻不殺力竭之人,身為太子的我父皇不敢提刀,皇兄亦不敢。”

“我撿起一把刀,親手斬了四皇叔。”

“此後多年,父皇看見我就厭惡至極。”

唐荼荼瞠大了眼睛。

厭惡什麼呢?

厭惡他十歲拿刀,斬戮親族?厭惡他當著父兄和文臣的麵兒就敢殺人?

她穿到盛朝後,惡補了許多世情知識,卻還沒顧上讀史,這場藩王之亂隻從牧先生那兒聽過一耳朵,說藩王如何如何,雷聲大雨點小,叛軍剛進了承德就被鎮壓了。

牧先生是個地地道道的文人,文人看史,走馬觀花,批評批評亂黨,吹捧吹捧將士勇猛,再以史為鑒,感慨感慨盛世不易,也就輕飄飄地揭過去了。

牧先生講一天,不如二殿下這寥寥幾句來得透徹。

她那雙眼睛終於又抬了起來,目光複雜,驚愕占了多半,卻也有一絲兒極其微弱的心疼。

叫人瞧得煩。

“低頭。”晏少昰麵無表情道:“直視皇子,大不敬。”

唐荼荼定了定神:“民女知罪。”

叫晏少昰鬼使神差開了口的那陣情緒終於褪了下去,他卻又添了新的惱恨,惱恨自己怎麼對著一個小丫頭,講起了私事。

晏少昰閉上眼睛,一揮手:“退下罷。”

唐荼荼望了他一眼。今晨她蹲在衙門前抬眼看二殿下時,隻覺得他這身袞服穿在身上英姿挺拔,襯他極好。

這會兒卻又覺得不好。

平頭百姓夏天消暑,男人可以打赤膊,不修邊幅的,穿件汗衫敞著懷也暢快,街上好多書生看著儒衫風雅,一抬手就露出兩條胳膊,明顯都沒穿底衣。即便是女孩子,也能穿條輕飄飄的紗裙。

他是皇子,得端莊,看那襟口,裡衣外衣穿了不知幾層,不知道熱不熱。

唐荼荼想說點什麼,張嘴卻無言,轉身出了雅間的門。

那個侍衛頭子就在門邊站著,原本瞧她的目光就沒什麼溫度,眼下更冷了,應該是聽到了裡間的說話聲。

廿一麵無表情地盯了唐荼荼一眼,卻什麼都沒說,指了一個影衛送他們下了樓。

“荼荼姐……”

嶽無忌呐呐叫了聲,目光上下看了一遭,看唐荼荼衣裳齊整,才大鬆了一口氣。

她進去的工夫不短,嶽無忌在外邊胡思亂想,等著裡頭傳喚自己。他腦袋裡都腦補出了一幅“我要一力擔下罪責,誓死保衛哥哥們”的畫麵,連咬舌自儘和觸柱自儘哪個好,都盤算好了,結果一個沒能用上。

驚奇地問那名影衛:“能走了,沒我事兒了?”

影衛呆了呆。主子話少,下令一般不會囉嗦,也就意味著有點含糊,平時影衛們常常得聽一半猜一半的做事——剛才主子隻說“退下”,沒說讓誰退下,沒準隻是讓唐二姑娘走的意思?

影衛有點拿不準:“不然,我上樓再問問?”

“不用問不用問!”嶽無忌連忙擺手,拿袖擺遮了一大塊銀子塞過去:“哥哥拿去買酒喝!”

影衛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麵無表情地回了文社前站崗。

街上的學子散了些,可後頭聞訊趕來的學子、還有圍觀的百姓更多了,黑壓壓地堵住了街門,京兆府疏散了好久,也隻疏通出一條供車馬通過的道兒。

嶽無忌坐在馬車上,他是情緒反饋非常快的人,脾氣上頭快,慫得快,餘悸也消得快,坐在馬車上就差放聲唱歌了。

他見唐荼荼從雅間出來後一言不發,雖然衣裳還齊整,可臉色並不好看,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樣子。

嶽無忌以為是唐荼荼張開雙臂扛下了一切,連著他的罪一塊扛了,抓著唐荼荼的袖子連聲喊“姐”。

“姐咱不氣了,那狗皇子欺負女孩,不是個好東西!我爹說了,殺人會招鬼,那狗皇子遲早得被鬼嚇死!”

唐荼荼:“……你在說什麼?”

“管他呢,事兒過了就拉倒。”嶽無忌渾不在意地一揮手:“我以後認你當義姐,咱們今兒就去見我爹娘,當著祖宗麵兒義結金蘭!”

“說什麼混賬話!”唐厚孜忍無可忍,把他從妹妹身邊扯到了自己這頭,板著臉掀簾問:“怎麼還沒到書院?”

嶽家的書童駕著馬車,慢悠悠地穿過街門。兩旁鋪子瞧著眼熟,可不就是朝著書院去的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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