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西路大軍和大同關內軍,這兩支大軍每天派出去的探子和前哨足有幾百之數,全要走和林格爾過,正好是他的地盤。
西遼被蒙古覆滅了家國,深仇大恨刻在骨血裡,自然不可能放他們過去,把疑似蒙古探子的通通殺了,人頭串成鏈子,趁夜偷偷竄到元軍營外二裡處,擺個下流的“老子日你”的圖案。
元軍白天瞧見了,再想追人,遍野上連隻鬼影都瞧不見,隻能氣得跳腳。
耶律烈手下最忠心的親部不過萬把人,可要殺他,如同在草原上找兔子。
野兔擾人得很,但真要去宰他們,兩萬兵撒進草原也如海裡撒豆,稀稀拉拉的,結不成網,清剿西遼餘部要耗費的人手太多,得不償失。
至於準不準盛朝的探子過路,全憑耶律烈心情。
兩邊都以為西遼兵最近春風得意,走路都是顛著步的——實則他們眼中“野狗”一樣的耶律烈,愁得一天掉一撮頭發,腿發軟,落腳都是虛的。
他喝了三天的稀粥,三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戰事一觸即發,上馬關屯糧不多,盛朝連散落在邊境線上的民屯都不管了,大半個月沒給民屯派發糧食。
流民再信“聖子”,也得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沒餘糧時,聖子也得往邊上站。
可見盛朝都是一群偽君子!
耶律烈喝著稀粥,吃著粗糲發酸的馬肉,心裡揣著一肚子怒。
手下匆匆來報:“大汗!大汗!烏都又抓了兩個漢人!”
“這狗崽子!怕是想吃死他老子!”耶律烈恨得咬牙,胡茬狠狠抖動幾下,腮幫陷下清晰的骨廓。
他一摔碗,提起大刀掛上腰間,狠狠一掀簾出了門,扯下的半幅帳簾搖搖欲墜。
“父汗?”
在外邊跑馬的二王子耶律兀欲喚了一聲,眼珠子一亮,立刻跳馬追了上來。
——父汗要殺烏都了!父汗終於忍不了那崽子了!
廣場上,一排漢人被捆著手腳,拴成了一串葫蘆,加上今兒新抓著的兩個,已經十六個了,全是盛朝的探子。
耶律烈老遠看見就來火。
烏都最近魔怔了,集寶似的抓了一個又一個,把這些探子全養起來。這麼多張吃白飯的嘴,使部落的糧倉雪上加霜。
這些探子嘴緊,就算嚴刑拷打也問不出來多少東西,何況烏都不讓拷問,還給他們座上賓的待遇——他祖宗都一天一碗粥了,這些漢人一天給兩碗!
一群探子席地坐著,警惕地看著西遼那藍眼睛的小王子走上前來,揚起天真的笑臉,嘰裡咕嚕說了一句話。
“阿坎,可漢納絲一如阿森?”
一群探子麵麵相覷:西遼都快絕種了,誰閒得沒事學契丹語?
烏都兩隻手連比帶劃,嘰裡呱啦又說了一大段,很努力地給他們翻譯自己的意思。可惜用鳥語解釋鳥語,隻說出來一段更難懂的廢話。
山翰林含笑為他翻譯:“這位小公子是問你們——大哥,你們是哪裡人?”
烏都連連點頭,熱情洋溢地學了一遍。
古今漢字發音不同,直接拿後世語言問,盛朝人大概能聽懂一半——可烏都不敢。
他穿來時在葛循良將軍府裡,這具身體的母親是個胡姬,說的是北境小部族的語言。他一個三歲小兒,父親又不在身邊,學話比彆的孩子遲,身邊沒人教他說過盛朝官話。
之後被耶律烈這狗賊帶到這兒,耶律烈疑心又重,他認定非我族類遲早造反,怕夜半的刀橫在自己脖子上,所以從不在部落裡留異族人。部下曾勸他豢養異族奴隸,惹他勃然大怒。
於是這半年多下來,烏都隻學會一口契丹語。
萬幸山翰林,山魯拙——是位博學多才的先生,解了烏都的困。他跟盛朝人說話,得先用契丹話說一遍,等山翰林幫他翻譯,自己再學著說一遍。
有這層掩飾,烏都的官話突飛猛進。
“大哥!你們是哪裡人?”
一群探子聽過這聖子的邪乎勁,又見耶律大汗提著刀,站在邊上虎視眈眈,忍不住嘀咕:這又是什麼折磨人的新法子?
裡邊有心細膽大的,試探著答:“我是赤城人氏。”
“大同府的。”
“雲內人。”
烏都聽著,表情越來越失落,見最後兩個猶豫不答,似有顧忌,烏都眼睛灼亮地盯過去。
“我們兩個,是京城人氏。”
烏都:!!!
京城的!
他快樂地連連甩腿,坐在椅子上,懸空的兩條腿快要轉成了風車。
看見耶律烈眉眼狐疑,烏都連忙壓製住這陣狂喜,裝作鎮定,嘰裡咕嚕又說了一句。
山翰林:“小公子要你們說說京城是什麼樣的?有沒有什麼奇妙的人和事?”
——奇妙的?
幾個探子互相望了望,挑了個口才最好的。
“我們京城裡住著皇帝一家,房子忒大,有九百九十九間半屋子,每個屋裡養一個妃子,皇帝每天挑一個屋睡。”
“今年皇帝他娘過壽,老太太的衣裳全是金線織的,曳尾有那麼那麼好幾丈長,皇帝下令織造局一個月就得織出來,累死了十個繡娘啊。”
山翰林:“……”
這不扯犢子。
這倆探子不知道是京城哪個旮旯小村的,征兵征進來了,大概連內城都沒進去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