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第 226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8163 字 4個月前

唐荼荼出聲攔她:“我聽廖醫士說藥方有好幾份,分了對照組,我喝的這是什麼藥?”

女醫每天輪轉兩個疫病院,四個舍間。病人著急,免不了問東問西,唐姑娘是裡頭最省心的,每天一仰頭乾了藥,說聲謝謝,遞過碗就讓她走了。

這還是她頭回開口問。想是幾副藥下去不見好轉,心裡不安,要鬨脾氣了。

到底是官家女。

女醫這麼想著,聲音溫和:“姑娘喝的是赤芍、白頭翁和柴胡,清熱涼血,疏肝解鬱的。”

唐荼荼又問:“這洗眼睛的呢?”

“乃是白菊、霍桑葉、蒲公英煎水,明目潤眼的。”女醫心領神會地衝她笑了笑:“小杜神醫天天惦記著您這兒,給姑娘用的方子都是他反複琢磨過的,最是穩妥不過。”

唐荼荼抓住她這一停頓:“還有不穩妥的藥方?”

那女醫踟躕了一會兒,終究是給她透了個底:“我學醫晚,九歲才摸醫書,醫經背得不甚明白,隻能看出三分皮毛。名醫開方各有殊異,小杜神醫的方子,我是看不透的。”

唐荼荼:“沒事,你隻管說。”

女醫便放了托盤坐下,謹慎開口。

“姑娘病得早,分在了重病組裡,幾個重病舍間用的都是古醫經方——經典方劑,姑娘知道麼?乃是醫家寶典中記載的名方,千百年間後人例證無數,是萬無一失的方子。藥效全是辛涼疏肝火的,即便對不上症,服了也無害處。”

“而輕症幾組,是小杜大夫自己寫的方子,君臣佐使配伍與經方大不同。我學醫淺,看不太懂,隻覺得方子……不甚穩妥。”

她這微妙的幾個停頓,唐荼荼算是聽明白了。

自有載以來,赤眼病的治療都以清肝明目為核心,常用的幾套經方都定了型。所有大夫都樂意套用前人留下的經典名方,對古法推崇備至,連著精華和謬誤一塊抄,知道根據病情稍加變通的就算是良醫了。

好些老大夫年紀大記性差了,手邊放本藥典,開藥時翻著書開,省了背方劑的工夫。

這本不是錯,工具書成套成體係是好事。

可是按杜仲說過的近些年各地赤眼病蔓延的例子,雖然各地最後都控製住了這時疫,可病人多多少少留下了後遺症,其中眼盲的、半瞎的比例不低。

刨掉地方抗疫不及時、病程耽擱久這兩點,未免沒有藥方不合適的問題。

杜仲一邊學古,一邊疑古,天然中藥裡抗菌消炎的藥材不少,他在摸索著嘗試其它藥材配伍。

他在拿輕症患者試藥……

唐荼荼心噗通噗通跳。

杜仲不光分了對照組,在這個沒人覺察到的時刻,他甚至搭建起藥品臨床試驗的雛形了。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從《瘍醫證治》裡學來的辦法。

“每個屋病人知道自己用的藥跟彆人不一樣麼?”唐荼荼聲音都壓小了。

女醫搖頭:“怎敢講?廖師兄叮囑我們都緊著口,安心做自己的事。”

這不太妙啊。

唐荼荼記得後世藥研機構測試新藥,都得提前給試藥人簽知情書,對照組的監督管理流程也規範。

放眼下,太多的鄉間百姓大字不識,巡捕房上門篩檢還要躲躲藏藏,對大夫、對醫術的信任遠遠比不上後世。後世那樣嚴密的藥監流程,聽著“試藥人”仨字心裡還得打個咯噔呢。

病人全然不知情,稀裡糊塗喝著藥,這屋喝這個藥好得快,那屋好得慢,萬一哪個屋新藥喝出毛病了……

唐荼荼總覺得這事兒要爆雷,病在雙眼,誰能那麼心寬?

一個藥程就算七天吧,把不對症的藥喝七天,病深一層,就離瞎眼更近一步。

唐荼荼心裡突突的,想再問兩句,女醫已經先她一步開口。

“不瞞姑娘,我們心裡也有顧慮,怕小神醫年紀小,冒進惹事。昨兒偷偷請學堂的夫子來看過方子,夫子沒說什麼,叫我們先瞞著,有病人問起時先搪塞過去,全聽由小杜神醫吩咐。說明方子還是有理可循的。”

唐荼荼有點愁。

“杜仲每天做什麼?跟你們一起查房麼?”

女醫聽不懂查房,顧名思義懂了意思,淺笑著搖搖頭:“小杜大夫出門少,常常悶在屋裡看一天書,隻有清晨和傍晚有新病人送來時,他才出來瞧瞧。”

女醫一走,唐荼荼又帶上帽子出去了。

清早的三十餘病人還沒安置完,三三兩兩地坐在院裡等。太陽升高,百姓們朝食吃了個飽,看這疫病所裡頭井井有條的,沒早上那麼慌了,互相打問著您貴姓、年紀、打哪兒來。

一群醫士圍在院裡嘰嘰喳喳喚著“師父師父”,師父這,師父那,頗有後世一群實習生觀摩導師坐診的架勢。

杜仲眉頭打結,明顯是嫌他們吵。

他歲數比在場每一個醫士都小,一群快成年的青年揣著一半敬佩一半戲趣喊他“小杜師父”,杜仲隻好掛上了師父的相,不厭其煩,有問必答。

隔著人堆看見她,杜仲臉一沉:“姑娘怎又出來吹風了?”

唐荼荼後頸一縮,做了個“彆凶彆罵,我看兩眼就走”的手勢。

這孩子,年前剛來天津那會兒還是個沉默寡言的弟弟,自打收了這群小徒兒,氣勢是一天比一天足了。

他不藏私,臨行前王太醫也交待過他,這師徒二人以大醫精誠四字銘心,老祖宗傳書中那本眼科證治也舍得拿出來。醫士來回傳閱,全手抄了一冊,捧著書挨個問問題。

石桌上放著一本,唐荼荼低頭去瞧,書正展在“生理鹽水”那一頁。不知是哪位仁兄謄抄的,全是橫平豎直的楷字,便宜她了。

生理鹽水的製備方法書上隻寫了兩頁,反複提了一個詞——“極淨鹽”。

天津有幾千家灶戶,專門設灶煎鹽的營生。

時下濾鹵曬鹽做出來的都是粗鹽,盛在罐子裡,一受潮就結成疙瘩塊了,裡頭有黑沫,味兒鹹裡帶點苦,蹦不住還混著小蝦米和指甲蓋長的魚。喝個鹹湯,一口碎貝殼渣子,一口海帶沫,常有驚喜。

民間屢禁不止的私鹽販子,做的就是這一檔買賣。

能濾淨這些雜物的叫細鹽,頭等鹽進貢,次等進入官家和富商家,賣得貴。

而想提純出後世那樣一粒一粒乾乾淨淨、成分明確的精鹽,先要溶解海鹽,曬乾,物理過濾除雜,還用了許多化學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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