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 232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2061 字 5個月前

而這案子會在縣衙審一次,爹爹升堂;然後到滄州府衙審一次,知府離得那麼遠,對案情的判斷主要是靠呈上去的狀子。

最後再移牒至京兆府,天子腳下再審一回,有皇上盯著,皇上要是想悄默聲審了,所有主犯、從犯都會無聲無息地死在王朝的大誥裡。

這群女人就能有個活路。

唐老爺歎口氣:“談何容易?多少人看著趙大人被逮走了,縣令瀆職,總得給治下百姓一個交代,瀆職的罪名不出五日,就要傳遍整個天津了。”

唐荼荼腦袋裡剛續好的思路“啪”得斷了,垂頭喪氣靠回椅背上。

葉三峰多看了她兩眼,悠悠說:“倒也不是一點沒法兒。”

一群縣吏全盯住他,唐荼荼脊梁又挺直了。

葉三峰拊掌笑了笑:“前兒,我跟九兩從街上回來,看見趙家的家仆整了兩大車貨,馬車,滿滿當當拉著要走,說是他家夫人的零碎穿用,丟了可惜,要送回定州老家去。”

“衙役按例掀起簾兒掃了一眼,車裡都是些舊衣被褥,摞得滿滿當當。一群衙役還笑嗬嗬誇‘哎唷趙大人節儉,兩袖清風,舊衣舊被都要送回老家去,連根線毛也舍不得丟’。”

傅九兩接過話來:“隻是,馬車從我眼前溜過去的時候,側窗的簾兒沒放好,底下一截白穗子露了頭。”

眾人:“……?”

“那穗子根根一乍長,一指寬。您說這麼窄個地方,上頭還要繡牡丹紋,花瓣花蕊纖毫畢現,白瑩瑩明光光的特漂亮。”

眾人:“……”

傅九兩賣夠了關子:“這繡技,在南邊叫金寶地,是以上好的雲錦做底,金銀繡線織花,我以前隻見過繡衣裳的,還沒見過繡穗子的。”

唐老爺蹙著眉,隱隱悟到了一層。他經手過無數禮器,皇家最愛那種文雅含蓄的富貴,織物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環。

傅九兩看幾個縣吏全一臉茫然,被這群窮吏整無奈了。

“諸位沒用過好東西吧?雲錦乃四大名錦之首,有寸錦寸金的名聲。有錢人拿雲錦繡衣裳,更有錢的拿雲錦做手帕,皇家娘娘也拿這綢子做鞋麵,鞋頭再嵌個珠子,價錢夠尋常百姓買個院兒。”

幾個縣吏倒吸一口涼氣,那是真沒見過。

傅九兩:“這麼貴的雲錦,我尋思這剪一排穗子是怎麼個意思?這裡頭是個什麼物件?”

“我手快,掀窗一瞧,好嘛,裡頭被卷軟趴趴的沒疊好,全朝著車窗往下倒,我連忙伸手給人扶住——隻見那舊被裡頭裹著一摞金寶地,紅的黃的粉的什麼色兒都有,另有畫軸卷十幾個,放得老高,快要頂著車頂的幾個紅木匣子也跟著一起倒,乒裡乓啷撞一塊兒!聽動靜,裡頭不是珍珠就是玉。”

一群縣吏眼睛瞠得老大,呼吸都窒住了。

趙大人這……哪裡是運舊衣舊被,這是在轉移私產!

“小公子可看清楚了?”唐老爺緊緊盯著他問。

傅九兩失笑:“嗐,我是什麼眼睛,隔一丈遠能看清蜻蜓翅膀上幾個豁兒,我看個東西還能出錯?”

南京來的雲錦都是貢品,以前是全貢宮裡的,後來貢的量越來越多,皇家賞功臣,功臣賞門生,民間才露了點影子,可照樣是寸錦寸金。

唐老爺做五品郎中的時候,都沒見人賣過這東西。區區一個縣令,一年的俸祿就那麼些,貪的又是哪路錢?

何況趙大人管的不是漕路,靜海縣跟三岔口相隔七八十裡地,他如何從過路的綢商手裡昧下東西?

唐老爺仍然覺得這消息不靠譜,還要再仔細問,一晃眼,卻見兩個師爺全都不說話,握著茶杯的手直哆嗦。

被新大人一盯,兩人撲騰跪下了,連聲招了:“趙大人有倆鹽場,就在海邊。天津的鹽場鹽倉全由鹽官管著,彆地兒是不準私采鹽的,可咱們靜海縣東頭就是海啊,神不知鬼不覺地撥塊地出去,誰也不知道啊。”

縣丞都呆了,結舌說:“大、大人,我不知道這事兒啊!”

師爺又一個頭磕下去,磕得倍兒響:“那是三年前的事兒了,趙大人剛上任不久,一個鹽商上門拜訪,一盞茶的工夫就把這事兒說定了,您哪裡曉得?”

“此後三年,那鹽商常借著過年過節上門拜訪,是個雅人,多數時候送的都是字畫,很少拿銀子……”

一群縣吏瞠目結舌,但凡是個讀書人,誰不知道最容易藏賄的就是字畫,何人真跡,何人仿作,何人蓋章收藏過,尋著途徑一倒手就是現銀。

葉先生立刻說:“這老頭手腳不乾淨,保不準後衙裡還藏著彆的東西,臨走了正忙著挪騰。今兒抓他抓得突然,沒來得及轉走的東西肯定還在。”

師爺忙說:“有的有的,他指縫鬆,從縣衙走的公賬都動過手腳。”

另一個不敢落後,全指著坦白從寬,戴罪立功,忙說:“何止!趙大人這兩月來回跑動,上下打點,跟各家族老通了氣兒,要各家給他寫彰功詞,等卸任時往上頭一交,以表功績,送出去的銀子數不清。”

這倆實在識時務,靠山倒了,立馬改拜山頭。葉先生哈得笑了聲,正瞌睡就有人給遞枕頭了。

“想把大肚教作為密案,得給漕司那邊留個口,不如咱們就拿趙大人貪墨巨財一案開刀,鬨它個沸沸揚揚,鬨得全天津無人不知,百姓全指著趙適之鼻子罵,誰也顧不上看彆的事——再由老爺您一封狀書直呈京兆府,狀告趙適之中飽私囊,昧公充己,貪汙受賄。”

“趁著這空當,大肚教一案咱們靜悄悄地審,靜悄悄地往上呈。”

葉三峰噙了絲笑,看著唐老爺:“官告官,曆來就是大案,老爺也可借此機會揚名於直隸省了。”

尾音摻著點戲謔,連唐荼荼一個不懂官場生態的外行都聽出來了。

想要大肚教一案成密案,不張榜,不布告萬民,成一個隱形的案子,必須得有一個引走全天津百姓視線的輿論大事件頂在前頭,那這沸沸揚揚的事兒就得是“靜海縣新任縣令唐大人,狀告前縣令貪汙受賄”一案了。

貪汙受賄,上下打點——這事兒性質不對、不好、不正確,但在官場中是約定俗成的事兒。唐老爺一力掀破,內有背刺同僚之嫌,外有誇示自己清廉以揚名的詭詐,官場無人會因為他舉劾此事而高看他一眼,反而整個天津的官兒都會躲著他走。

獨異於人,不錯也是錯的。

葉三峰和傅九兩說完就不作聲了,對坐喝茶,隻等著唐老爺拿主意,卻都清楚唐老爺拿這口主意不容易。

一個藏匿十年的大肚教,是十年間的三任縣官一同失職;再加一個受賄,按盛朝大誥也要不了命。

可官家講究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旦天津百姓罵他是個大貪官,這就足夠給趙大人判個抄家問斬、子女充軍了。

平心說,趙大人對唐家不錯,幾個月來跟唐老爺稱兄道弟的。這老頭兒本性不壞,會事兒又周到,總在瑣事上揣摩人心,給你糊弄得周周全全的。

唐家初來乍到時,他令家丁等在城門前接引,給安排了宅子住處,手把手教唐老爺熟悉衙門事務;趙夫人領著著唐夫人赴宴,四處結識此地的官家夫人;過年過節都怕他們一家沒人照應,肉菜都要拉車送過來。

他不光諂上媚下,左右逢源,對衙門裡的差使仆役也同樣是長輩式的撫愛,誰家有什麼花錢的急事,都能先去賬房支銀子。

甚至趙大人離任的官文,唐老爺都給他寫好了,放在案頭上,全是平實的誇獎,等他卸任時給他帶著走。

同袍之義,此人全了個遍。要是放在官場以外的地方,這會是一個朋友如雲的老頭兒。

——隻一條懶政怠惰,會要了他的命。

唐老爺眉頭扭結,猶豫的時間卻比眾人想得都短,一口喝完殘茶:“好,我這便起草密狀,能不能成全憑天意了。”

葉三峰一奇,忙囑咐:“老爺記住,一旦邁出這步去,咱們就不走回頭路了,狀紙上不能有一句軟和話,您就是鐵麵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一封狀紙就得給他蓋個死罪。”

唐老爺出門的腳步被這句喝停,長歎一聲:“我省得。”

他是文官,是憑一手文章中了同進士、十年間累遷三品的禮官,最知道文章如刀的道理。

可算是商量出個辦法了,唐荼荼大舒一口氣,肩膀胳膊腿都是僵麻的,站在院裡抻了半天才緩過來。

葉先生被幾個縣吏圍在中間走,沒顧上跟她說話,視線瞟過來的時候,唐荼荼笑盈盈衝他揮了揮五指,又作了個揖,意思是“先生受累了”。

她心裡鬆快了些,看見晌飯的時辰到了,繞路回去自己院兒,抬腳進了朝南的幾個大屋。

這個院采光好,本來隻住了她和幾個染疫的嬤嬤,留著幾間空屋,都是六人寢,怕有全家聚集感染的,不好分開,到時候讓人家住到這幾間屋裡來。

今早,全住上了大肚教逃出來的婦人。

大晌午,飯點兒,三個屋子十七個人,竟沒一點動靜,進了院子就是死寂一片。送飯的嬤嬤努努嘴,悄聲說:“都一口沒吃,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飯都快涼了。”

唐荼荼進了第一個屋,六張床挨個掃了一眼,六人有的躺有的坐,全白著臉怔怔望著空氣,三魂六魄聚不到一塊的樣子。

唐荼荼不知道該怎麼勸,正冥思苦想。她知道這群姐姐嬸嬸最怕什麼,想給她們透個底吧,又怕事情沒葉先生想得那麼順當。

卻見芙蘭忽然聳了聳鼻子,神色變了:“哎呀誰受傷了,怎麼有血味?”

幾個女人愣著,左右互相看看,誰也沒說話,呆呆的不知她說的是什麼。

唐荼荼腦子裡那根神經崩得一跳,抓起唯一一個麵牆睡著的女人,掀開她被褥。

滿床的血,從她手腕淌出來,衣裳床鋪濕了一大片。,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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