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第 247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415 字 6個月前

唐荼荼眼皮撲簌了兩下。

她知道趙老頭兒脾性,肚皮不大,膽子更小。那老頭隻是手縫鬆,過衙門走賬的公稅都要撈一筆,真要讓他實打實的貪、跟各家商行伸手要錢,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個破落的靜海縣,要什麼沒什麼,商行不從這裡進貨,也不在這裡開店,整個靜海縣的錢莊當鋪都全是官營的。各家商行頂多從靜海縣招一些廉價勞動力,包吃包住把工人接到天津城內去。

這樣的境地,趙大人去哪兒貪?他跟各家商行該全無關係才對。

漕司讓各家商行舉證,這“既往不咎”有點意思。那日,唐荼荼聽爹爹和葉先生說過,一地出了大貪官,往往上下牽扯一片,一府的官員都要嚴查進項出項。

“既往不咎”,就是讓各家商行把那些對不上的賬趕緊列出來,往趙大人頭上安。

摁死一個縣官,好叫天津彆的大人賬目清明,在皇上派欽差下來之前,先把自己一身雞毛抖乾淨。

嘴裡的菜味道複雜起來了,唐荼荼放下筷子不再吃了,直起身坐得筆直。

她頂著華瓊的名頭,嚴肅開口。

“我出門前,我娘給我講了個道理,說做生意要誠信經商,才能越做越大,有些事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幾位大掌櫃當真以為這是華瓊的金口玉言,聽得專注極了。

唐荼荼卻說不下去了,頂著幾位大掌櫃認真卻迷惑的目光,她自己也覺得這話是屁話了。

一條運河,從北到南串起了百十個商幫,千百個商行,萬千家商戶。上下多少人“打點”,多少人“通氣”,要是以律法畫條線,能把全天下十之七八的商全劃到“行賄”的那一頭。

她老爹清清白白一個官,這幾年就沒拿過除了俸祿和體己以外的錢,饒是這樣,唐老爺還常常因為早年入禮部花了八十兩紋銀打點而耿耿於懷。

而漕司一個地方大員,敢下令“所有商行行過賄的既往不咎”,說明天下有許多先例在前,平時民不舉,官不究,貪的貪,送的送,曝出事時法不責眾。

侯掌櫃聽出她想說什麼了,眼裡立刻帶了讚賞。

“大姑娘小小年紀,竟能明白這番道理!姑娘放心,我們心裡都有杆秤,皇城根下生意不好做,老夥計們都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有時寧願外地商會踩在頭上,也不敢動歪心思,賬目上是清清白白的。”

這“清白”含了多少水不好說,聽他一席話,唐荼荼好歹放了心。再想想她娘可是坐擁三條街的厲害人,肯定也有一套自己的處事之法。

侯掌櫃又接起了前話“前日信兒送出去,回信回得極快。我們才知道東家已經出門了,正往天津這頭趕呢,不日就到了。”

唐荼荼驚喜“我娘要過來?”

她換了個住處,連這事都不知道,大概娘的信送府裡去了。

中午吃了葷菜,古嬤嬤都惦記著,晚上隻有清清淡淡一碗長壽麵,一海碗,配了兩樣小菜。這葷一頓素一頓的實在折磨人,連湯喝完,隻覺得吃了個水飽。

趁著今日有紀念意義,唐荼荼開始寫年終總結,年前忘了寫,年後一直忙到今天。

去年冬至來到這個時代,今已一年零一個月了,這一年做了什麼事兒,有什麼想法和體悟全寫上去。以前每到年終是填表格,寫公文,如今沒上級要應付,寫著寫著就成了日記,一句一句落筆都是自在的。

她吃了長壽麵,收了全府的禮物,聽了爹爹的祝詞。但總有點一丟丟遺憾浮在心上,摁不下去。

此時的長街上,幾匹快馬搶在天津閉城門前進了城,沿著河西堤一路穿過坊市與巡衛關卡,朝著她的方向疾奔而來。

領頭的影衛看了看時辰,高興得差點蹦起來。

子時一刻!趕上了!昨兒天黑殿下的信才過來,快馬加鞭一天一夜,老天爺啊,竟叫他們趕上了。

叁鷹和芙蘭一路穿門過院,壓抑著興奮“篤篤篤”敲門。

唐荼荼剛睡下,開門露出半張臉“怎麼了?”

倆影衛難掩激動“殿下送的禮到了!”

唐荼荼眼睛驟然亮起了兩盞小燈泡,高興得有點結巴“快快快進來。”

叁鷹小心翼翼地捧進來。

那是一盞很大的紗燈,六角六棱,內徑一尺長,底下是整塊明玉雕的蓮花托,上方一個手搖柄,輕輕一搖,裡頭畫著畫兒的燈芯會轉。

叁鷹得意道“這是京中名匠夢溪丈人所做。老相公不慕名利,早歇手了,就是殿下也得尋著老相公的故交上山去求人家,三催四請,軟磨硬泡,老相公才答應給他做這燈,從立冬就開始做了。”

唐荼荼聽得直笑。

她不信二哥會有那樣的少年意氣,可在“二哥去求燈”和“叁鷹說假話”之間權衡一下,唐荼荼自然更信前者。

她伸手摸摸冰涼的燈骨,沒分辨出來是玉還是琉璃,剛從冰天雪地裡送過來,涼得像在摸冰,捱凍也快樂。

叁鷹扯幌子眼也不眨“早該在元宵節當天就送過來了,出通州時下雪耽誤了工夫,萬幸在姑娘生辰這天趕上了。姑娘快看看燈芯壞了沒有?彎了折了都能修修。”

唐荼荼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擺擺手,笑得聲音都發不圓乎了“你們出去嘛,我自己看。”

芙蘭“行行行,您自個兒看。看完吹熄了啊,小心夜裡走水。”

唐荼荼連催帶攆地把兩人關出了門,洗乾淨手,從底座摸進去把燈芯點上,又吹熄屋裡的燭火。四下黑暗,隻有這一片瑩瑩的暖光亮著。

她小心翼翼轉動軸骨。

這大概是走馬燈的一種,裡頭的畫軸也頗有放映機畫帶的妙處,一圈圈畫帶同樣是皮影做法,以精妙的雕工成就了一幅連環畫。淡黃色的皮子作底,點點淡彩染了顏色。

畫的是兩個人,一個穿袍,一個穿裙,有時同路,有時分開,行行複行行,冬春秋夏轉了個四季,終於在滿山桃花盛開時並上了肩。

轉到畫軸越來越薄時,她轉出來一行小字,清晰地映在燈紗上。

——莫愁前路無知己。

唐荼荼忽的屏住呼吸,手指發軟地轉出下一句。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彆時不謂行當久,贈予庭梧載鶴鳴。

轉軸轉到了頭,再轉不出來了。

嗐,欺負我不會讀詩……

前兩句的意思她懂,後兩句意思高妙了點。上了將近二十年學唯獨不念詩的小文盲重新點起蠟燭,抱著一厚本說文解字,按著部首翻找,連查帶猜。

彆時,分彆的時候;不謂,不料,沒想到。

庭梧,沒查到;鶴,就是鶴……

她查著查著,忽然趴倒在自己胳膊肘裡,咣咣抵著胳膊肘撞了兩下,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我明明都看不懂,我高興個什麼勁兒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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