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第 256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9442 字 4個月前

密信謄抄了六份,從邊陲這個小鎮偷悄悄離開,六路人馬分散進了朔州與大同,全把腦袋彆在褲腰上。

大戰時候,所有的兵防隻夠保證官道暢通,但對探子來說,官道才是最危險的道——所有過路人的籍名、來由全要盤問清楚,所帶的物品都要查。

密信是不能見光的,拚死也得送到主子麵前去。

最快的一路人馬盤曲繞過大同主城,才得以轉上大道,進了張家口。一路軍驛換馬,快馬加鞭日行五百裡,到上馬關僅用了一日半。

打頭的探子隔著老遠看見城外硝煙滾滾,心頭涼了半截,隻當殿下領的上馬關也破了。又耐著性子等了半晌,硝煙褪去才看清。

——噢,這他娘是自家兵在打著玩,打完,紅藍營又勾肩搭背哥兒倆好了。

饒是“六”字頭的探子頭腦再敏捷,也被這火炮全開的陣仗砸迷糊了,小心翼翼溜進了軍營,終於把信呈到了殿下的案頭上。

一聽是叁陸的消息,晏少昰心頭一跳:“快拿來!”

信裡寫得很簡練,隻略略一提前線探子多方尋覓,在十二連城一個小鎮上收到了叁陸的消息,與他呆在一起的四歲孩童疑似葛家小公子。

營裡有葛家彆支和偏房,幾位小將軍緊緊盯著他,一雙手攥得死緊,兩手硬繭不安地來回磨蹭著。

將門大多門楣鼎盛,開枝散葉是最要緊的大事.因為一姓將門戍守一地,多的是親兄弟和父子兵一同上陣的,誰都怕一場大仗絕了滿門。

葛循良這一支,就剩那孩子了。

等晏少昰反複讀了兩遍信,葛姓的幾位小將軍到底是憋不住了,急迫問:“殿下,消息是真的嗎?”

晏少昰搖頭說不知,略一思量:“備馬,我親自去。”

“末將隨殿下同去!”

晏少昰惱火叱了句:“都滾回各營去,彆耽誤事兒。”

他們關心則亂,又都是急脾氣,帶上他們如同身上揣了雷,保不準誰要壞事。

小將軍不敢悖著他乾,灰溜溜地走了。等營房裡沒外人了,司老將軍立刻追上一句:“殿下不可啊!臣知道殿下與葛將軍情誼深厚,可您堂堂三軍主帥,怎能深入險境?”

晏少昰沒顧上理他,在裡間卸了一身甲胄,等著影衛給他易容。

薄如蟬翼的麵具上了臉,還不像是個真人,得沿著眉眼五官一寸一寸撫平了,再修補脖子、耳底的膚色,要逼真到任何一個不明真相的外人貼到眼跟前、上手去摸,也覺得這是張人臉才行。

司老將軍還在外間絮絮叨叨。

“殿下胡鬨啊!就算葛將軍遺孤還活著,哪值當您親自去接啊?”

“將軍想淺了。”陸明睿忍不住截斷他的話,又慢條斯理說。

“當初咱們棄了赤城,一萬餘蒼狼軍為護著百姓撤退而戰死,多少人沒了家,多少子女沒了父親,老人喪子——赤城十二萬百姓人心不齊,蒼狼軍中餘下的三萬精銳,心裡邊多少也會記恨大軍來得不及時。”

司老將軍吹胡子瞪眼:“老夫幾百裡馳援,僅僅五日就趕過來了,怎麼來得不及時?再快也得趕到才行啊!”

陸明睿靜靜道:“人心不可推算。葛家與晁家兩門鎮守赤城三十年,在赤城駐兵心中就是北境的天神,天神隕落,一家妻母老仆死絕,隻剩一個祖奶奶瘋瘋癲癲,盼著自己的重孫還活著——要是連這孩子都找不回來,咱們如何向赤城百姓交待?”

“那也不能……”

晏少昰聽他倆嚷嚷累了:“不必說了,我親自去。最近沒有開戰的契機,咱們的火炮兵都練成熟手了,蒙哥不會輕舉妄動。”

怕司老將軍再阻攔,他又補了句:“我去三日便回。”

終於把老將軍最後一句也堵住了。

廿一在旁邊聽著,神情動容。

去年五月,葛帥戰死,其三歲的獨子被耶律烈搶走的消息傳到京城。廿一親耳記得殿下的話。

殿下說:生死有命,隻願這孩子死也死得乾脆點,彆認賊作父,成了耶律烈的刀。

廿一記這話記得深刻。

為奴為婢久了,吃喝不愁,常常誤以為自己是個人了,忘了他們這些影衛不過是主子手中的刀——主子對摯友遺孤尚且如此,對他們這些不能見光的影子,又有多少憐惜呢?

而此刻,那點兒不值一提的心結,又隨著心臟蓬勃的跳動掙脫出來。

殿下親自去接小公子了……

當初說“死了也乾脆”,殿下隻是怕葛將軍的舊部為了搜救,造成更大的犧牲。

廿一笑容裡多了些如釋重負的味道:“殿下放心,小公子一定無虞,我這就去準備!”

當日下午,一行人便喬裝打扮離開了上馬關。

天飄著點雪籽,落地便成雨,馬脖上沾了濕漉漉一層水。這畜生也喜歡乾淨,淋了雨有點不安穩,總搖頭甩尾的。

晏少昰拍拍馬頸,聲音幾乎是溫柔的:“快到了。”

這一條官道幾乎踩在盛朝與蒙古的邊境線上,每走一會兒,就能看見一塊巨石界碑高高立在他們右側。影衛們各個如臨大敵,看見主子鎮定自若,才敢稍稍鬆了鬆精神。

很快,鎮門在望,蒼涼的“二官鎮”三字刻在門樓上。

門下駐著稀稀拉拉幾個兵,大黃牙一笑,也不問來者哪裡人氏、來乾什麼,伸手給幾個過路錢就能進去。一群狗奴才還會識人,看見衣裳富貴的就知道是肥羊,沒一兩銀子不放你進門。

影衛掏了銀子,沒忍住罵了聲:“一個邊城,竟荒廢至此!”

晏少昰臉色也不好看了。

每一個生活富裕的京城百姓,都當有百萬雄師駐守邊關,他們這些打仗做將軍的,知道邊兵百萬是虛數,實則隻有三四十萬——可也天真地以為邊城都是兵強馬壯,都是銅牆鐵壁。

親自走一趟,才知道駐兵連甲胄都不穿,扛著長|槍指人玩,張嘴就是“掏錢”。

得虧元人西路大軍遲遲不攻,北邊又有黃河能守,不然,此地就是最大的漏洞。

未免當地百姓起疑,一行人沒進驛站,在鎮上的一家腳店落了腳。

這地方不像京城,沒有雅舍,卻不缺賭場和酒館;也沒有茶館,十文錢住一宿的腳店卻遍地都是。

這是鎮上最繁華的一條街,卻沒什麼景色,隔壁是鎮衙門,對街是鎮上唯一一家書院。

為教化邊民,此地書院免三年束脩,百姓連這三年也不願意讀,進門學不完一本三字經,就膩得回家放牧了。

因為讀書從來不是他們的登天路,還不如牌九、鬥雞和賭狗來錢快。

每三年一屆會試,進士十有六七取在南地,餘下十之三四,直隸省又幾乎占完了。剩下稀稀拉拉十幾個名額,是約定俗成的“空榜”——等全部考生試卷上的糊名條揭下來以後,主考官再瞠大眼睛,往常年不出人才的窮地方“篩撿餘才”。

硬湊也要湊夠數上去,以此鼓勵寒地學子不要氣餒,下回再戰。

“人傑地靈”與“窮山惡水”的差距就是這麼大。大前年,勝州出了兩個進士,已經是值當皇上笑一聲“教諭之功”的喜事了。

而這“二官鎮”,顧名思義,就是盛朝建朝二百餘年,這鎮子上曾出過兩個官,大概都跟大羅金仙觀音娘娘供在同一個廟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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