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縣作為醫改試點是最合適的,想試水,離不開一群懂醫的本地人。遊說這群在校醫學生,比遊說他們父輩要容易得多。
唐荼荼慢聲慢調又說“八千份聽著嚇人,其實勻到每月上頭就不多了,大約是五個檔案員能整理出來的。”
這是她從爹爹編修黃冊一事上得來的靈感。堂堂大盛朝,人口將要破億,竟連全國人口統計都能做,這時代的檔案管理學必定有一套成型的章法了。
後世一個熟練的檔案員每天能錄入百份檔案,沒了科技的加成,人力能做到什麼地步,唐荼荼心裡沒數,得試試看。
六萬民,八千份,五個檔案員。
數字的銳減讓這事兒踏踏實實落了地。廖海率先拍板“既然姑娘覺得行,那咱們就試試看!”
“我倒要看看浩如煙海的病案庫是什麼樣!”
跟青年人共事真是太愉快了,不像成名的老醫,遇事先反駁“不行不能不可以,先賢沒這麼乾過”。
青年人愛撲闖,管它行不行,兩腳下去試試深淺。他們不夠玲瓏,這股拙勁最是可愛。
唐荼荼笑起來“那咱們先試行半年!”
之後三天,她埋頭研究古代檔案管理的優劣,連計算帶推演地琢磨出一套新的檔案編序排列法。
杜仲也沒閒著,刪繁就簡,列出一份個人健康檔案和病案模板,16開紙兩麵放得下。
唐荼荼朗聲念“某某某就診記錄姓名、性彆、年紀、從業、住地……就診日、病情自陳,大夫診斷、藥方、日常宜忌、預後效果。”
“嘿,全乎!先印幾千份再說。”
三天後,病案範本印出了三千份,會下發給全縣所有醫館,統一格式印刷,大夫筆錄醫案,都不費工夫。
正事收了尾,印坊大門又開,醫士一窩蜂地散去。
唐荼荼回頭看了這院兒一眼。來時還有雪,如今草苗生翠,她離家整整兩月了。
她倚著老樹長長地垮一口氣。
可算是了結了……
全縣的感染數飆升過兩千之後,終於穩步下降,回到了三位數以內,今日起縣道便解封了。
唐荼荼扭頭衝對麵樹下的白褂子笑“走吧?大功臣,去我家吃大餐。”
杜仲笑著搖搖頭“早前應了廖家的約,今兒不能赴姑娘的宴了。”
他如今醫箱有人背,筆墨有人備,還有了代言人。廖海爽朗一笑“姑娘自個兒回吧,我請師父回我家吃飯,我爹和幾個叔伯都盼著見他,催了好幾趟了。”
“噢,長輩設宴啊。”
唐荼荼瞄了杜仲一眼,杜仲落下半扇眼瞼,回了一個“我省得”的神色,不緊不慢地回屋換了身乾淨直裰,跟著廖海走了。
生理鹽水的方子他們捏得不緊,不論哪家醫館的大夫都能上山頭參觀,卻也沒鬆口,不論什麼人問方子,通通不外傳。
唐荼荼想把生理鹽水的量產捏在自己手裡,等以後跟二哥商量過了,把方子呈上去,後續的葡萄糖、消炎藥和一應家中常備丸劑通通走官營的路,由各地官府辦廠,專人管轄。
這時代的官營與“品質穩定”能劃等號,一旦民間商人摻和進來,成了一門生意,就不定成什麼樣了。
“姑娘,快上車呀!”
倆月沒怎麼坐車,暈車暈得天旋地轉,唐荼荼一路睡回了家。
車夫才勒馬,車外的鑼鼓聲就咚咚鏘鏘炸起來了。
唐荼荼掀簾一瞄,好嘛,好多人,連忙翻出小鏡把睡亂的頭發和領口理好,才敢下車。
她走前爹爹還沒上任,趙大人倒得突然,爹爹趕鴨子上架了,唐荼荼忘了她家已經搬家了,住進了縣衙後衙。
街門外雇了舞獅隊,八隻金紅的獅子個頂個的瘋,活脫脫本地最好的舞獅隊,左右過路的百姓全圍著看熱鬨。
“這是乾嘛呢?”
管家趕忙把她往門內請,老眼彎成兩條褶,看著大姑娘好好地回來了,止不住笑,卻要壓著聲說話。
“這些時外頭風言風語,人可說了,疫病流行是為嘛?——因為咱老爺走馬上任,沒去祭縣祠,沒去文廟、關帝廟請聖人,沒去拜城隍,坊間傳來傳去,說這疫病呀,就是因為不敬神仙惹出來的。”
“多少人盯著咱家門呢,所以呀,得熱熱鬨鬨地慶,昨兒得了您要回來的信兒,我立馬就去戲班子雇舞獅隊了。”
唐荼荼眼皮抽跳,想斥一句封建迷信吧,又無奈入鄉得隨俗,人總是要把無知的恐懼歸咎於天。
“我爹去拜了?”
“不去也沒法兒,十幾個大姓的族老上門來請,老爺推脫不過去。左右幾個地兒離不遠,一天能拜完,也不耽誤正事。”
唐荼荼看見滿地彩獅發愁,看見百姓紮堆瞧熱鬨,更愁。
發於此縣的這場赤眼疫傳遍了天津每個村,大約要成有史載以來規模最大的紅眼病了,說到底是因為大眾衛生習慣不好,以致一傳十十傳百。
唐荼荼不希望兩月大費周章、用了上千人手的戰疫曆程,被歸於“老天開眼了”,也不想費勁巴拉給大夥兒養成的衛生習慣被封建迷信打回原樣,她尋思自己那健康順口溜還是得推廣。
與管家說兩句話的工夫,後衙已經迎出了人。
珠珠撒丫子衝來,兩隻手臂往她脖子上吊,杏眼笑成了眯縫眼“姐!姐!”
唐荼荼躲不開她,連拖帶抱地挾著她往院裡走。
“荼荼回來了?讓娘好好看看。”
“大姑娘怎瘦了這麼多?下巴都瘦薄了。”
唐荼荼被她們按著坐下,四肢全動彈不得,手裡剛接過來一碗甜湯,腳下的厚底靴就被人扒了,她忙喊著“我自己來”,兩隻軟底的棉鞋已經套在腳上了。
唐荼荼哭笑不得“哪用這樣兒啊?”
活像她是將軍,剛打了場大勝仗回來,要被全家捧著敬著。
又是拿著雞毛撣給她撣塵,呱嗒呱嗒抽了她滿身,又是拿紅掃帚掃晦氣,新紮的掃帚把上捆了紅繩,胡嬤嬤把台階和門檻全掃了一遍,是病人回家的喜俗,掃乾淨了,晦氣隨著掃帚星往外扔。
太陽底下金燦燦的揚塵直往鼻子裡撲,唐荼荼打了個噴嚏,光是聽家人熱熱鬨鬨說話,她就快活地冒泡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