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第 267 章(1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660 字 4個月前

睡慣了印坊那大通鋪,回了家反而嬌氣了,淺眠中不停地做夢,各種大事小事瑣事密事似一千張嘴,在唐荼荼耳邊喋喋不休。

好不容易把滿腦子事兒摁下去,心也沒能跟著靜下去。夢裡總是浩瀚的黃沙,而天地遼闊,她一腳一腳地陷進去,怎麼也走不遠。

嗐,最怕心裡吊著事兒。

唐荼荼仰身坐起來,輕車熟路地從衣兜裡摸出一壺玉瓶酒。兩口下去,三十來度的蒸餾酒辣得她一激靈,酒氣先下肺,再上頭,滿腦子的雜事總算散儘了。

她不管時辰,昏天黑地睡了一覺。

醒時廊下滴雨,背風那麵窗開了指寬的小縫,新土的氣息往屋裡溢。

就這麼幾絲毛毛雨,唐荼荼隨便撈起一頂小帽戴上出去了。芳草端著浣洗的衣裳,哎哎叫著“姑娘打把傘呀!”

唐荼荼“沒事兒,我淋淋雨高興高興。”

淋雨有什麼可高興的?幾個丫鬟在廊下笑,把珠珠逮回去了。

唐荼荼倆月沒用自己的腳丈過地,悶都快悶死了,昨兒回來倒頭就睡,還沒顧上好好看過這新居。

後衙很大,和時下時興的深弄窄巷不一樣,要不是中間隔著影壁,能從東院一眼望進西院去,視野是極開闊的。遊廊青石,磚是磚,石是石,全是不美的,仆役也不愛在上邊繞路。

趙大人沒倒台之前,後宅不是這樣的。他那位夫人心思極巧,每一道拱門、每一扇漏景窗探頭一照,不是茂林修竹,就是紅花石榴,一眼總有一眼的驚喜。

如今衙門換了主,唐老爺沒那巧思,唐夫人忙得焦頭爛額,手邊隻有兩個從京城帶來的老嬤嬤,她是缺人手用了。

最多撐到下月,家裡肯定要雇一批仆役,唐荼荼尋思,是時候讓芙蘭和叁鷹混進來了。

後衙的小廚房還沒開灶,她沿著大道去飯堂討食。

前院的衙役都在用午飯,進門前全稀裡嘩啦吸溜麵條,翹著二郎腿侃大山。一見老爺家的大姑娘進來了,十幾個衙差猶猶豫豫放下了腿,吃相都斯文了起來。

唐荼荼樂了“沒事兒,你們吃你們的,彆拘謹。”

她是當真沒拘謹,盛了兩碟小菜,一大碗羊湯麵,焯了一把菠菜葉扔碗裡,坐在條凳上就開吃。

條凳另一頭的小捕快壓根沒敢起,怕把姑娘給閃了。半晌,猶猶豫豫問“大小姐是從京城來?京城人也愛吃麵?”

唐荼荼“唔,是啊。”

一群衙差便搖頭歎氣“京城來……那麼好的地方,跑這兒來。”

唐荼荼進衙門的趟數不多,在這兒吃飯更是頭一回。唐老爺身上又自有一派在哪兒都能落地紮根的鄉土文人氣質,換上一身七品官袍也不顯得突兀,常常讓人忘了他以前是京官。

唐荼荼不一樣,如花似玉個大小姐,跑外衙跟一群糙老爺們吃飯來,不卑不亢不嬌不怯的,大大方方坐下了。

一群衙差全不吃了,有意無意地跟她搭話,越嘮越跑沒邊了。

唐荼荼笑盈盈“京城啊,值當去玩一趟……貴麼,不貴,按大夥兒的俸銀都能去得起,你們要是在西市落腳,不貴的,二兩銀子夠全家住半個月了……”

“城裡能看到天下各地的商人,還有許多番邦人,最值當去的啊,要數南市的瓦子……至於皇宮,那看不著的,實在想看就去東頭看看興慶宮吧,也是紅牆琉璃瓦,離得遠遠地瞅一眼,離近了要被宿衛訓斥的。”

她憑著任何時候都不冷場的能耐,愣是說到飯堂裡最後一波衙差離開,唐荼荼才澆了一勺熱臊子,把放冷的麵吃乾淨。

一回頭,華瓊靠在門邊,有點出神地望著她。

“娘!你怎麼來了?”

華瓊撐起一個笑“過來看看你,咱們去茶館坐坐?”

“好嘞。”唐荼荼三兩口把剩下的小菜吃完,跟著她出門了。

她娘是極有分寸的人,知道自己身份不合適,每回進衙門都不久坐,防著前衙後院的人揣度她與唐家的關係。

她來天津一個半月了,母女倆見麵的回數也沒超過一隻手。印坊裡全是病人,不方便留她,華瓊也閒不住,隻在印坊呆了三天,之後便出去住了,隔幾天給荼荼遞封信進來。

信裡正事多,瑣事少。

諸如你識人不差,年掌櫃確實是個能打交道的人,在本地名聲挺好。

娘去山上看了看那鹽水廠,為何選址在高處?我不懂這個,隻覺地基是不是打得太淺了?

我替你算過了,土材買得少了,價錢倒是不貴,娘試了試,都談不到那麼低的價。年掌櫃豪氣,心卻細,他分明是個酒商,怎的連土方什麼價都清清楚楚的?有意思。

地基埋得不深,是因為唐荼荼不知道建築壽命能維持多久。

一來,滲漏的酸堿水都對地基有腐蝕作用,在未來,化工廠的建材全是耐酸堿處理過的,地上牆上的磚縫都會膠死縫,才能防住化工廢水滲漏到地底。

二來山高林深,冬季氣溫低,土層冰凍線就比平原更深,人力攪合出來的混凝土稀爛,扛不住大凍,真要凍脹了,板材開裂了,再一時不查,酸堿泄露能毀掉半座山。

術業有專攻,華瓊提的建議大多無用,唐荼荼卻一句一句認真看過了。

她娘以前擱她麵前說話,總是灑脫的,近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問句越來越多了,常常是——娘覺得此事什麼什麼,荼荼你如何想的?

像當娘的一下子頓悟,閨女長大了,是個有主見的大姑娘了。可順著這由頭想下去吧,又總覺得哪裡有點彆扭,信裡的語氣分明是一種微妙的謙和。

唐荼荼左思右想沒想明白,隻當是自己會的東西太莫名其妙,沒憑沒根的,把娘給驚著了。

眼下見了人,唐荼荼一根手臂鑽進華瓊胳膊肘裡,親親熱熱挽上去“我都倆月沒逛街了。”

“總算是熱鬨了。”華瓊笑說“我剛進這縣時滿街人口淒零,百姓全在家中躲疫,也就是最近幾天,滿街攤兒販才出攤。”

街上的熱鬨回來了,百姓卻不像以往紮堆站一塊,人人見紅眼而色變,戴著帷帽手套的還是多數。

每條街口都設了除祟的門洞,門洞矮矮的,又有彩蔓拴著五帝銅錢垂下,個高個矮的都要塌著腰、扒開彩蔓才能過去,兩側架設門神像,走過去就相當於除儘了身上的祟氣。

小孩子繞著門洞一遍遍地跑,笑鬨聲鮮活。

唐荼荼看著,心口微燙。

怪道京城官員自請外放,都要把“體察民生”掛在嘴邊,大抵縣官庇佑一方百姓、撫育民生的收獲全在這市井間。

縣裡沒多地道的茶館,不像京城茶肆雅舍都是文人清談之地。津門說書最出名,茶館裡總是喧鬨的,一壺茶一盤點心,坐一天也沒人攆。

晌午剛過,正是困乏時,聽客坐了個半滿,聽會兒評書提精神。

華瓊領著她進門沒多久,桌上就又坐下了人。

“葉先生!九兩哥!”

唐荼荼喜滋滋叫了人,她有陣子沒見著熟人了,看見誰都歡喜。

傅九兩坐下打量她一番,薄薄的眼皮撩起一個扇麵,送出來個笑。一月不見,他又回歸豪闊作派了。

“說什麼英雄傳呐!師傅給說個吉利的,賀我家大姑娘痊愈之喜。”

小二雙手捧了銀子,歡天喜地去跟師傅傳話了。三弦、梆子聲一變,評書立馬換成了喜慶調。

唐荼荼眼睜睜看著一顆銀子就那麼跑了,有點肉疼,豎耳聽台上唱了幾句,奈何聽不懂地道的天津話,隻聽了滿耳的熱鬨。

人聲嘈雜,華瓊便沒收聲,說話照樣是往常聲量。

“九兩如今也算是領了官差了——上月中旬時,我讓葉先生舉薦九兩進縣衙賬房,你爹應了。進去一查,果然許多爛賬。”

“那趙老頭兒馭下的本事稀鬆,挑人倒頗有一手,賬房裡全是能把假賬抹平的高人,各個尖嘴猴腮、絕了肚腸的貔貅相。正好借此機會剜淨這些毒瘤,趁著新舊班底交卸之時,把咱們的人手換進去。”

唐荼荼嘴張了張,又合上了。

“咱們”的人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