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第 268 章(2 / 2)

我力能扛鼎 宣藍田 10768 字 4個月前

“荼荼!”

華瓊似如夢初醒,扶住船舷,揚聲朝著岸邊喊:“娘從沒覺得你是累贅!你從來不是累贅!你想做什麼,隻管去做,天塌下來也砸不儘娘的錢!你放手做你的大事去!”

唐荼荼不知她怎麼沒頭沒尾地說起這個,心尖似被重重一撞,眼淚便沒憋住,朝著遠去的大船高高揮手。

“您一路順風!”

*

三岔口在府城拱北門外,等馬車駛回縣城,天早就黑了。

珠珠倚著靠枕睡得鼻子朝天,唐荼荼給小丫頭擦了擦口水,抱著她下了馬車。

小丫頭睡眼惺忪:“姐,到家了?”

“是啊。”

小丫頭問了聲,又翻個身繼續睡了。唐夫人喚了兩聲也沒把珠珠喊起來,索性任她去睡,傳小廚房上飯。

一個月沒見麵,唐老爺活似老了好幾歲,眉頭的疙瘩吃了半頓飯才消下去。他剛上任就逢大案,揣著一肚子的難,憂國憂民憂天下,這愁那愁事事愁,不論夫人女兒與他說什麼,都慢半拍才能接上話。

吃完放下碗,就又要回前衙去了。

“老爺,你還沒喝粥呢!”

丫鬟忍著笑盛了一碗,唐老爺仰頭幾口喝完,匆匆忙忙回前衙去了。

唐夫人哭笑不得:“真是,公事忙得魔怔了,縣丞和那幾個捕頭比他還魔怔,這幾日都宿在二堂了,幾個大男人蜷在矮榻上枕著案宗睡。”

大肚教一案證詞頗多,收羅到的證詞已經有上百份了,越往深查,線索越碎。

一到晚上夜深人靜時,監牢裡哭天喊地的動靜就鬨起來了,被抓的雀姐尼姑、假和尚淫道士全是能屈能伸的角兒,你敢用刑,他們就敢咬舌,不給吃喝就鬨著尋死。

這案子移交三法司了,是將要三司會審的大案。刑房顧忌頗多,怕落下逼供的口實,不大敢給犯人用重刑,隻能一點點磨,什麼時候把犯人的骨頭磨穿了,什麼時候才能撬開嘴。

唐夫人不懂那些。

前後衙中間隔了堵牆,什麼破案什麼審訊,全跟女眷不相乾。唐夫人住進後衙一個半月了,竟沒出過門,在這小小一方天地裡紮了根,每天忙著忙著,一天就過去了。

“你爹都累瘦了,昨兒給他量身,打算裁兩件薄衫。上手一乍,好家夥,你爹腰細了一圈,腰帶都得折扣兒了。”

唐夫人眉眼蘊了笑,一副有夫有女萬事足的樣子。

唐荼荼眉尖一褶:“您年前不是說過完年想開間鋪子,做點小生意麼,又不開啦?”

這話可不止是年前說的,唐夫人想了有三年了,還沒從老宅分家的時候就開始念叨,一直耽擱到今天。她有一重一重的顧慮,這重顧慮想通了,新的顧慮就又來了。

唐夫人搖搖手:“眼下這府裡事兒擠事兒的,哪裡顧得上?等入了夏再說吧。”

——得,又縮回去了。

唐荼荼回屋洗漱完,打算早早歇下,才剛褪去鞋襪,便聽到窗欞上“叩叩”響了兩聲。

……?二哥來信了!

她蹭地站起來,眼睛倍兒亮,趿著鞋子往窗邊跑。

窗紙上的人影胖胖的,明顯不是叁鷹的輪廓。唐荼荼腳步驟停,剛一怔,就聽到了爹爹壓著聲兒的動靜。

“荼荼,荼荼,你站到窗前來,爹有話問你。”

唐荼荼莫名其妙站過去,隔著窗對上她爹窘窘的目光。

父女倆四目相對,唐老爺糾結半晌,憋出一句:“你娘,這半年怎麼樣了?”

問的是“這半年”。

往年,義山隔三差五地去華宅探親,少年人伶俐,回來時總要裝作不經意地跟爹爹說說娘的近況。

兩人姻緣一場,又轉眼離散,一個浸淫商道,煉了一身圓通的骨;一個在官道上一腳一腳地趟泥,前塵往事全不相乾了。

唐荼荼不知他問什麼,一看天色,知道爹爹鬼鬼祟祟地過來,是怕母親知道了多想。

唐荼荼有點想笑,手肘撐在窗台子上:“我娘?我娘挺好的啊。”

“……怎麼個好法?”

唐荼荼:“還是很有錢,吃喝穿用都精貴,卻不是事事講究,她跟以前一樣不用人擺膳,不踩著奴仆的背上車,沒沾染那些富貴人家的惡習。兩個舅舅,人也和善,中午我們在河邊吃的飯,娘還托好幾個大掌櫃照顧咱們一家。”

她說完,唐老爺釋然了半晌,滄桑道:“那就好。多年不見,她還是這樣灑脫……那就好,那就好。”

唐荼荼忍著笑:“您惦記我娘啊?”

她窗下放著把藤椅,唐老爺拂乾淨上頭的柳絮,提袍坐下了:“不是惦記,隻是……問問近況,知她過得好就是了。”

唐荼荼遞給他一碟糖桂雪花酥,起了促狹心思:“您倆為嘛和離的呀?”

這話問到了根上,唐老爺被她問難受了,揩了揩眼角:“你娘她……唉,她不是過日子的人。”

“當初你娘生你們兄妹倆的時候,虧了身子,差點命絕……爹爹悲不自勝,滿京城求醫問藥,找調養氣血的方子,托相熟的大人聯絡宮裡的太醫。誰料,還沒把太醫請回家去,你娘就咬定主意要和離。”

“你們哥姊倆,那麼小一點,沒我半條膀長,就要沒了母親……那時,咱們還在老宅住著,闔家鬨得不可開交,好說歹說才勸住你娘,留在家裡把月子坐完。”

“她又要與爹分房睡,又要攆走福姥姥,讓陪嫁的幾房人把她那小院守得嚴嚴實實,誰也不許進……你幾個嬸娘都說不能給孩子洗澡,她非要封鎖門窗,給你倆洗得乾乾淨淨,隔日,你哥就著涼打噴嚏了……”

“家裡成天嚷,你祖母,唉,嘴不饒人,一氣之下把你姥爺和舅舅都請了來,盼著兩方說教,好叫你娘清醒清醒。”

然後,就啪得和離了。

唐荼荼能想得到,姥爺也就那麼一個女兒,捧在手裡寵大的,哪舍得姑娘受這委屈。

還沒焐熱的姻緣成了一場鬨劇,轉眼就成煙灰了。

話開了口,唐老爺滿肚的苦順著流,竟在閨女麵前收不住話了。

“那陣子,她像變了一個人……看見我,似見了惡人,我與她說不了三句話,你娘就怕得全身發抖,麵色慘白,攆我離開。”

“分明坐月子不能見風,她卻要每天裹上頭巾站在坊門口,盯著來來往往的車馬行人看,也不知道看什麼,臉上再沒一個笑。”

“我去衙署上值,剛走到街門口就被家仆追上來攔住,說你娘離家出走了。我趕緊騎著馬一路追,追到城門口,才看見她垂頭喪氣回來,她竟糊塗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唐荼荼失了聲:“……離家出走?”

“她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盯著路邊街角,什麼犄角旮旯都要湊上去翻一翻。家裡邊一沒看住,你娘就騎上馬奔著一個方向跑,要找一塊……什麼巨大的布,說這塊布遮天蔽日,把她罩在底下了,尋著邊界才能跑出去。”

事隔經年,唐老爺許多細節記不清了,越說越稀裡糊塗。唐荼荼也沒聽明白,隻覺得症狀像是產後抑鬱。

好在兩人峰回路轉,如今都有了自己的生活。

唐荼荼寬慰他:“事兒都過去了,您彆想啦,娘挺好的,有錢萬事足。您跟母親好好的就行啦。”

十五歲的大姑娘,像模像樣拍拍他肩膀,越長越像爹娘的小棉襖。

唐老爺心頭萬千思緒全成了柳絮,風過不見痕,隻餘下點悵惘。

他收拾心情站起來。

“荼荼趕緊歇下罷,爹這就回去睡了。”又說:“有空多陪陪你母親,她因為趙夫人的事鬱結在心,昨兒還問我能不能把趙夫人從牢房提出來,且拘禁在後宅。唉,那不是胡鬨麼。”

絮叨完,背著手走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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